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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長背椅上坐下,“學(xué)生?”實在是面嫩的很。年輕人穿著黑色長褲,灰色的休閑上衣,瘦長,面容有青澀氣,像夏天幽暗房間里綠色的植物。年輕人點頭:“對,平日里課程不是特別多,有時候就在這里做些工作,幫忙整理文件接待一下病人,病人也不是很多,醫(yī)生很和善,能學(xué)到不少的東西……”陳簡想:話真是多,我又沒問你這么多。十九歲的木村秀一出生于日本岐阜縣白川鄉(xiāng)荻町,那里以合掌造房屋出名。村民就地取材建造房屋,整座屋子不用釘子,而以卡榫和結(jié)繩固定。屋頂搭蓋厚茅草,傾成六十度的急斜坡,形狀像一個合并的手掌。他是家中幼子,父親是是建屋的好手,母親打理一家雜貨店,有兩個jiejie,一個大他二十歲,嫁給了名古屋的醫(yī)生,另一個在嫁在了本地。他四歲時,姐夫被查出少精癥,五歲時,大姐仍沒有誕下一子,與此同時父母年事已高,養(yǎng)兒受累,兩人索性把他接到名古屋當(dāng)做兒子培養(yǎng)。秀一十歲時,jiejie終于生下一個女嬰,女嬰喚作琴子,生得粉嫩可愛,姐夫作為父親的愛便從他身上轉(zhuǎn)移到親生女兒身上了,但到底待他還是不差。秀一很有一些天分,也聰明好學(xué),長到十幾歲,他考入名古屋大學(xué)醫(yī)學(xué)部,其后參與學(xué)校交流活動項目,進(jìn)入紐約大學(xué)醫(yī)學(xué)院進(jìn)修。獎學(xué)金勉強(qiáng)支付部分學(xué)費,可到底這座國際化大都市消費甚高,他jiejie家中還有一個適學(xué)兒童要撫養(yǎng),不能傾力為他考慮。他白天有空在這間私人診所幫襯,托同鄉(xiāng)的幫忙,一周有幾天的晚,會上去學(xué)校周邊同鄉(xiāng)叔父家開辦的居酒屋幫忙打雜,借此賺些三餐吃食的費用。五月的這天晚上,他回宿舍洗了個澡,出了校門,照例散步走到居酒屋。進(jìn)入內(nèi)間,換上工作服,生得圓胖和善地老板問他:“秀一來了呀。”他微笑著回了一個是的。老板想:真是一個和善溫和的孩子呀。居酒屋營業(yè)時間通宵,秀一接晚班,他推開木門,注意到光線昏暗的角落,一個穿紅裙的女人趴躺在桌面上,手中握著酒杯,燈光照著她黑漆漆的發(fā),暈染出一圈朦朧的光。秀一望了一眼,便收回:這樣的大都市里,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他很快忙碌起來。凌晨深處的時候,只剩下了女人一個。他走過去,喚了一聲小姐。沒有人應(yīng)。他又喚了一聲。仍舊毫無聲響。女人雙臂屈著,頭埋在里面,露出一個柔軟度發(fā)頂。他怕客人著涼,進(jìn)了內(nèi)里,找了件充作工作服的和服,給客人披蓋上。他動作結(jié)束,轉(zhuǎn)身要離開,酣睡的客人卻抬了臉。紅撲撲的臉,熏著眼。是那個出現(xiàn)在診所里的女人。他看了下四周,只有兩隊客人在靜靜吃食飲酒,他在女人的對面坐下,問:“你怎么一個人在這里呢?”女人靜靜看他,久到秀一以為她不會開口的時候她卻開口了,歪著腦袋,黑發(fā)斜下來,映著裙子暗紅的光,她癟一下嘴,要哭了的樣子:“我也不知道我是誰?!?/br>秀一默了一下,又開口;“我不是問你是誰,我知道你是誰,”他頓一下,“好吧,其實我也不知道你是誰,我是問你怎么在這里一個人喝醉了。”女人伸手打他一下,秀以驚訝地張了嘴巴,卻見女人徹底哭出來了,說:“你……你……你這人怎么這么討厭,我不知道得我是誰!”秀一:“……”醉酒的人是毫無道理的。他笑了一下:“你是誰呀?”女人捧了腦袋,難過極了的樣子,她口中喃喃;“我是誰呀。”又倒下去了。第二天的晚上,他仍舊在這個角落見到了醉酒的女人。他上前去,笑著問她:“你知道你是誰了嗎?”女人仍舊用一雙好看的眼睛望他,靜靜地望,露出一個精巧的下巴弧線。他也笑著望她。女人突然開心地拍手唱起了歌,她唱:“櫻花啊,櫻花啊,陽春三月晴空下……”這首兒歌秀一是熟悉的。他笑著講:“你唱跑調(diào)啦。”女人好像聽懂了,委屈地看著他講:“我一直是這么唱的呀。”秀一微笑:“你唱跑調(diào)啦,真的?!?/br>女人淚眼朦朧地問:“真的嗎?”秀一忍不住又笑了,說:“真的呢?!?/br>女人看著他,哇地一聲哭出來。又倒下去了。秀一覺得這個晚上真是好呀。第三天,他在放課后照例走出校門,走動校門口幾百步遠(yuǎn),突然想起今天是不用去的。他回了宿舍,給同事?lián)芰艘粋€電話,告訴他自己今天可以代班。同事問:“你小子今天好好的換什么班呀?”秀一想了下告訴對方,“因為過幾天有一個活動,可能去不了了,所以提前和你換一下?!?/br>他照例工作。一個晚上,女人都沒有出現(xiàn)。換班離開的時候,他望一眼桌面,空蕩蕩,只放著一盞白碟。第四天,第五天,第六天,女人都沒有來。秀一想:她應(yīng)該是不會再來了。秀一明白良好的體魄是生活與工作的關(guān)鍵,他每天晨起長跑。如果早晨有課,就在學(xué)校內(nèi)部跑。若早間時間充裕,便去校外,用步伐探索這個城市清晨,逐漸蘇醒的景貌。他會換著不同的路線,不事先查詢,只每次隨性而往。這天的早上他經(jīng)過公園。正中是噴泉,周圍有打球的人。噴泉周邊的水池,水清見底,灑滿硬幣。有豢養(yǎng)的白鴿,縮著爪飛往,下落,群群而聚,拍翅踱步,用黃色喙啄食。秀一又望見了女人。她穿一件短外套,下身是格子裙和白球鞋,頭發(fā)散著,露出側(cè)臉。她蹲著身,手中有面包屑,一只白鴿在她面前,啄她手中食物。秀一看了她好一會兒,下定了心,向前走了一步。女人卻突然站了起來,離開了。第二天,他一二節(jié)有課,仍舊去了校外長跑,選的昨天的路線。女人果然在那里,相同的位置。陳簡望著鴿子,潔白的羽上有臟灰。誰說和平鴿一定可愛,不見周圍都是鴿子糞便?她喂完最后一片面包屑,覺得無趣,站起身來,腦中一下又是暈眩,緊接著胸口一惡,反胃涌上來。她早上未食,只是干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