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繡球燈。履霜就著那點子燈火,低頭在繡一塊帕子。因是病中,不需出門,她并沒有打扮,只隨意地披了件半舊的月白色長袍,一襲長發(fā)披散兩肩。烏發(fā)紅唇,淡到極致反而顯出別樣艷麗。竇憲安靜地看著她的側影,心中一片寧靜。自懂事以來,父親便是冷淡的。常年自顧自地握著一卷書,低垂眼睛,誰人也不理睬。母親則是個性情激烈的女人,從前她總是想方設法地想引起父親的注意。后來則充滿了怨恨,竇憲的童年,充滿了她大聲嘶吼、燒砸東西的聲響??珊髞?,連她漸漸地也沒有了聲音,搬進了佛堂,終日里沉默著轉動手腕上的念珠。冷淡的側影和父親變得越來越像...竇憲不愿意呆在這個死寂的家里,總是帶著大群仆從,浩浩蕩蕩出去揚鞭縱馬。拉弓射箭、揮灑汗水的那一刻,心中涌動的豪情往往蓋過一切,讓他忘記一切煩惱??擅慨斖砩?,回到了那個死水一般的家里,躺在松風樓的床上,周圍靜悄悄的,人生仍然是過去十幾年的寂寞人生。此刻的寂靜和過往的是同一份安靜,可又明顯地不一樣...香爐里縹縹緲緲燃著的煙,是有活氣的。沉靜的夜色里,也有著另一個人溫柔舒緩的呼吸聲。他心中涌起柔軟的感覺,輕輕地叫了聲“履霜”。她“嗯”了聲,側頭向他看過來。那道目光明亮溫柔,仿佛能望進他心底。竇憲覺得胸口微微發(fā)緊,連被上熏的八芳草香氣都聞不見了。他怔忪的時候,履霜站起了身,點亮了桌上的幾盞燭火,“戍時了,你這一覺睡的好長。累壞了吧?”竇憲“嗯”了聲,坐起身穿靴子,“怎么不把燭火都點上?”“你才睜開眼,把燈全點上我怕你眼睛吃不消?!甭乃獪厝岬匦?,打開門,揚聲叫水芹、竹茹兩個送飯進來。不一會兒的功夫,兩人便端著托盤送了飯菜進來。水芹笑嘻嘻道,“二公子好睡,奴婢們把飯菜熱了好幾遍了?!?/br>竇憲臉一紅,含糊道,“你們這的安神香實在厲害?!闭f著,從履霜妝臺上另取了一把四和香,扔進香爐里。履霜“噯噯”地制止,不想他動作太快,頃刻間香爐便又燃起另一股香煙來。她埋怨道,“瞧你干的好事。先前撒的安神香還沒燃盡呢,這會子就放新香進去,不得串了味道?”轉頭吩咐竹茹把香爐熄了,拿出去倒掉。竇憲尷尬地賠著禮。履霜輕輕睨了他一眼,拿過一雙筷子塞進他手里,“好了,快吃飯吧?!?/br>水芹笑吟吟地接口,“這是四姑娘親自做的。”竇憲大驚失色,霍然站起,“你下廚了?傷還沒好呢,你...”“早結痂了。”“才結痂幾日?萬一傷口裂開可怎么辦?”履霜見他口氣又急又沖,低頭攥著袖子,難過地說,“下午你生氣了嘛,我就想,就想...”竇憲一怔,嘆氣道,“倒是我的不是了。”摸著她的頭發(fā),溫聲道,“你還小,我是怕你看了不好的東西,移了性情。往后再不說你了?!?/br>履霜聽他這樣說,終于抬頭微笑起來,把幾盤菜一字排開。又親手盛了一碗飯放進他手里。竇憲聞見飯里熱熱地散發(fā)著花的香氣,問,“這是?”水芹笑吟吟地解釋,“這是槐花飯。去年夏天,姑娘帶著我們拿竹竿和栲栳打的。淘干凈,撒上細糖,腌起來,埋在大樹下。今天是第一次拿了出來,拌在飯里蒸?!闭f完,給兩人各盛了一碗湯,悄悄退下了。熱氣襯著香氣,清甜無比。竇憲大口扒了一口飯,“好香!我頭一次知道這種做法,以后可得讓府里的廚子學著做做?!?/br>履霜的手微微一頓,聲音也低了下去,“這是貧苦人家吃不上飯才做的東西。你叫侯府的廚子學這個,沒的讓人笑話?!?/br>竇憲剛想說怎么會,忽然想起履霜在謝府的種種遭遇,還有她背上的陳舊鞭痕。忙收了口,轉口笑道,“你是怕教會了徒弟,餓死你這個師傅吧!也罷,不告訴他們,咱倆自己做著吃?!?/br>履霜這才抿著嘴微笑起來,一邊替他挾著菜,一邊介紹道,“左邊那個是匏羹。我拌了鹽、豉、胡芹。中間那個是蒜瓜,把秋間小黃瓜,用石灰、白礬湯焯過,控干,稍腌后攪拌大蒜泥,浸好酒、好醋。右邊那個是干崧。切后加馬芹、茴香、雜酒、醋水,用凈鹽澆。封閉起來,撼觸一百次?!?/br>竇憲眉頭微皺,下意識地伸手去抓她的左手,仔細一看,果然掌心通紅。他心中酸軟,鬼使神差地執(zhí)著那只手遞到唇邊,輕輕吻了一下。履霜像被熱水燙了,迅速地抽開了手,背到了身后。竇憲自悔行事孟浪,整張臉都紅透了。但見她低頭絞著衣帶,滿面飛紅,神情并不惱怒,反而別見嬌怯,心中漸漸沉定下來,有一種大膽而甜蜜的歡喜。臉紅地微笑起來,將面前茶水一飲而盡。履霜局促地把那盞茶從他手里奪了下來,“吃飯時喝茶,仔細傷了腸胃?!敝钢媲暗臏氲?,“喝那個吧。那是葵羹,我放在雞湯里燙的?!?/br>竇憲拿過喝了一口,葵羹清香,伴著雞湯的香濃,異常的鮮美。他很快便就著湯一連吃了兩碗飯。等用完飯、漱了口,天色更晚了,竇憲不便久留,囑咐了履霜多躺躺等語,便告辭出去。暮春的夜風仍帶寒意,竇憲一下了樓,便覺冷風撲在身上,把好不容易汲取的一點溫暖全吹散了。他緊了緊衣服,快步往前走。等走了好長一段路,他驀然停住腳步,往后看了一眼。那個月白色的身影居然還站在窗前,注視著他離去的方向。他眼圈發(fā)熱,握緊袖子,猝然加快腳步,往松風樓去了。一打開房門,便見大丫鬟桔梗在內焦急地踱著步。見竇憲回來,她迎上來抱怨,“二公子!您去哪兒了?竟然這個時辰才回來!用過飯了嗎?”竇憲簡短地回答,“在快雪樓用過了。竇順和木香呢?”“奴婢讓他們先去睡了。”桔梗一邊替竇憲寬著衣服,一邊忍不住道,“眼見著四姑娘一日比一日大,您也該顧及著分寸?!?/br>竇憲不悅地呵斥,“什么話。”桔梗委屈道,“我是為您著想才說這樣話。四姑娘雖則姓竇,終不是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