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主戰(zhàn)派，可敦煌人民都不愛動用武力。

而吳維安眼見著他在沉吟，內(nèi)心也猜到了他在思考什么。心頭有些急，輕聲地說起了匈奴的近況，企圖打動他，“...匈奴王庭本由狐鹿孤單于執(zhí)掌，他有個同母弟，左大都尉吉康。此人賢良，頗受本族人愛戴。單于也欣賞他，常帶著他處理政事。東帳閼氏眼見著，唯恐兒子不得立，使人私自殺了吉康。其子呼屠王子因此不敢再回王庭。去歲狐鹿孤單于得病將死，留下遺言：子少，不堪立。侄子呼屠年長，又通政事，立他為繼任單于。東帳閼氏不甘，矯了令立自己的兒子，一邊派人去殺呼屠。現(xiàn)如今呼屠心懷怨望，把她母子做的事好一番抖摟，又聽說欲投往烏孫。東帳閼氏也聯(lián)絡了小宛，兩方都按捺著，只看誰先動手?！?/br>
竇憲道，“如今匈奴國內(nèi)，應該正議論紛紛吧?！?/br>
吳維安說是，試探性地說，“將軍可曾記得在下昨日所說的三策？眼下恰逢匈奴內(nèi)亂，在下以為是行上計的好時機......”

竇憲想起他昨夜所說的，“...先派大軍擊匈奴王庭，絕其根本。再策反西域諸國，聯(lián)合發(fā)兵脅匈奴余部。”

大體的謀略沒有問題，只是匈奴人并非傻子。雖國中內(nèi)亂，但王庭哪里就這么好擊了？何況他們兩方各自聯(lián)絡了別國，萬一眼看大漢來襲，合二為一怎么辦？加上烏孫、小宛。漢軍如何能對付的了？

當下沒有回吳維安，只問，“那如今的單于......”

吳維安忙說，“叫軍臣單于，聽說今年剛滿了十三。因年紀幼小，素日里都由母閼氏把持著政務。他也就每日里騎馬打獵的，要不就是帶著人來侵犯邊境?！?/br>
竇憲聽著這描述，忽然就想起昨天誆騙他們的一伙人。為首的那個雖未看清真面目，但聲音稚嫩，帶著變聲期的沙啞，大約就在十三歲上下。而他所帶的牧民，雖做了普通打扮，但一個個的都顯見的是好手。

說不定，那就是軍臣單于。

這樣的以千金之體深臨敵境，只為給對方新來的將官一個警告——與其說警告，倒不如說是一個惡作劇。

做出這樣事情的軍臣單于，看起來還真像是一個有勇無謀的愣頭小子。

竇憲在內(nèi)心沉吟著，忽然，抬頭說，“先不急?！?/br>
吳維安等了半天，也只等到這一句，一下子急了起來，“將軍！如今匈奴內(nèi)亂，這是千載難逢的大好時機，一旦錯過，等對方內(nèi)亂平息，便又要騰出手來料理咱們了！”他想起先帝所說的“棄敦煌”等語，更為心驚，誠摯道，“將軍！請聽在下一言！”

但竇憲已經(jīng)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自有考慮，你先別急?！睅е嚡B，大踏步地離開了。

留下吳維安站在原地，很失望地嘆了口氣。

主簿黃朗上前，憤憤道，“那種京城來的貴胄子弟，是最怕死的，向來怎么安穩(wěn)他們怎么來，太守別為這樣的人不舒心。有什么想做的，我黃朗跟著您，一定第一個沖到前面！”

吳維安聽了心中感動，連連點頭稱好。但轉(zhuǎn)瞬又情緒低落起來，“那位將軍...我總覺得他不是貪生怕事之人。大約還是咱們的人太軟，他看了不滿意，所以才這樣說吧。”他抬頭看著朗朗的青天，肅然道，“這些天你著人加緊去練咱們的兵。告訴他們，食民之祿，就該為大漢清繳匈奴。哪怕殺身成仁，也在所不惜！”

而遠處的鄧疊，見離吳太守已遠，終于他忍不住問，“這事將軍是怎么想的呢？難不成，難不成......”

竇憲搖了搖頭，“吳維安所說不錯，這件事退縮不得。否則等匈奴權(quán)柄交接完畢，一切就挽回不了了。”

鄧疊聽他的話頭，松了口氣，“看來將軍另有高見?！?/br>
竇憲摩挲著指節(jié)，點頭，“現(xiàn)如今萬事皆備，但，還差東風。”

“...東風？”

“民心?！备]憲篤定地說，“你看方才那些士兵的態(tài)度，再想想昨天咱們遇到的婦孺。他們都寧可混著日子，也不愿意硬起來，同匈奴人較個高下。枉然我和吳維安有再多的計謀，碰上這樣的軍隊和人民，去同匈奴打，又如何能贏呢？”

鄧疊聽的點頭，問，“那將軍打算怎么辦呢？”

“先激出他們的斗志。”竇憲道，“人民所求的是什么？生存。所以他們寧可像現(xiàn)在這樣，也好過出去，打一場看不出輸贏和生死的仗。而人民的底線是什么？亂。所以得等到眾怨積累到一定高度，人心才能聚起來。咱們到那時候，再提打仗的事不遲?！?/br>
鄧疊點頭，“的確是這樣。否則現(xiàn)在出去打，他們不情愿不說，折損的人還多。剩下的子民看著，更要嘩變。咱們到時候得承受匈奴和敦煌人的兩重壓力。不如先讓匈奴人動手，激起敦煌子民的斗志，然后咱們再打，這樣既輕便也易得尊名?！?/br>
竇憲長長地送了一口氣，“這打算不必同吳維安說了，我看他是心慈之人，未必能明白這些道理。你只暗暗地叫咱們的人這程子駐守防線松一些。”他牢牢地看著鄧疊，“讓心腹去做。你看著他們，千萬注意好分寸。別把事弄得太大，也別弄小了?！?/br>
鄧疊默然地點頭。

竇憲背著手，又道，“再去拿我的名刺，想辦法投往小宛王那里?！?/br>
鄧疊聽了大驚，“將軍忘了吳維安說的么？匈奴母閼氏現(xiàn)如今正聯(lián)合著小宛，蠢蠢欲動呢，咱們這時候送上去，萬一小宛王起了異心，把您送給匈奴，那不是...”

竇憲不欲再同他說，截斷道，“去吧?！?/br>
“請?！?/br>
竇憲帶著鄧疊，跟著穿著異族服飾的人，往內(nèi)殿走。但一直到坐下來，也不見有人來迎接。

鄧疊不由地有些發(fā)怒，喝問，“小宛王呢？”

引他們前來的仆從欠身道，“我們王上一會兒就到，請貴客稍候。”說完，也不待面前兩人答言，便退出了殿。

鄧疊見了，心中更怒，伴隨著身在異國的惶然，俯下身，輕聲對竇憲道，“在下看小宛王是存心要立一個下馬威給您。要不就是有詐。依在下說，咱們不如走吧?！?/br>
竇憲面色沉著，搖了搖頭。

又等了一刻鐘，終于，殿外傳來行禮之聲，隨即殿門大開——小宛王終于過來了。

第章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