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獨(dú)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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霎時間,秦露嚇得連心跳都險(xiǎn)些靜止了。長到這般大,這還是她第一次見到除父兄以外的成年男子,當(dāng)下想到,若是教母親知曉了,豈不是要當(dāng)場打折她的腿?!還未從懵然中回神,那男人已松開了手,淡淡道:“這里是別業(yè)后園,小官人如何在此?”……小官人?秦露驟然恍神,方想起自己身上還穿著男子衣物,此時天色晦沉,恐怕來人沒有看清她耳上的耳洞,又因她年紀(jì)尚幼,身量未成,方才將她誤認(rèn)成了少年。她下意識松了口氣,支支吾吾著卻又不敢開口——一旦她說話,女子的聲線就會立刻暴露,此人不知是誰,恐怕也是來赴宴的客人,既不知好壞,自然不能橫生枝節(jié)。當(dāng)下她便搖了搖頭,又指了指喉嚨,做出擺手的姿勢。男人微一蹙眉:“小官人嗓子受傷了,不能說話?”只見少年忙不迭點(diǎn)頭,不知為何,讓男人想到方才那只被自己追趕的火狐。他眸光一動,周身的冷意也斂了幾分,將另一只手上拎著的弓箭收起,道:“下雨了,先去前邊躲一躲?!?/br>原來此人正是受邀來此的傅寒江,玉姝的這一場花會除了款待各家貴婦千金,男人們亦是在前邊圍獵飲宴,只是與女眷無涉而已。傅寒江因追著一只火狐來此,發(fā)現(xiàn)自己闖入后園后,原欲走避,不想恰撞見秦露滑到,方才伸手?jǐn)r了一攔。此時他見這少年身形單薄,因?yàn)橐律懒芰擞辏@瘦弱。二人匆匆躲進(jìn)一塊山石洞里,少年連打幾個噴嚏,傅寒江想了想,將外袍解下遞給他:“披上罷?!?/br>秦露一怔,男人的手還停留在她眼前,骨節(jié)分明,修長有力。她忽然意識到自己不該如此無禮地盯著一個外男的手看,不覺臉上一紅,匆匆扭臉,一顆心跳得飛快。傅寒江見她不動,又淡淡道:“你若在這里生了病,恐怕主人家亦是為難?!?/br>話已說到這份上,秦露只得伸手接過他的外袍。猶豫片刻,披在肩上,只覺衣料上有一股極淡的味道,不似熏香,有些凜冽,又有些清幽。她一動也不敢動,渾身僵硬地站在原地,而傅寒江亦是寡言之人,并沒有隨意和陌生人搭話的習(xí)慣。四周只聞得雨聲雷聲,這山石洞狹窄,彼此的呼吸都能聽聞——傅寒江的一如往常淡然均勻,而他身旁的少年不知為何卻越來越急促,呼吸越來越不穩(wěn)。他微一蹙眉,正欲開口,身旁之人忽然腳下一軟,朝后歪倒。傅寒江忙又?jǐn)r腰一扶,虛虛攏在少年肩上的外袍滑落下來,他此時不禁再次意識到他的纖瘦——他的袍子披在他身上,便如同孩童穿了不合體的衣裳,也不知這少年年歲幾何,實(shí)在太過單弱了些。傅寒江道:“你沒事罷?”又見少年臉上紅得厲害,呼吸亦是十分凌亂,看模樣仿佛是風(fēng)寒?他哪里能想到,秦露之所以歪倒只是因太過緊張,身體維持著同一個姿勢以至右腳酸麻,這才軟了一下。至于臉紅和呼吸凌亂,想她一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閨閣千金,如今竟與一個陌生男子獨(dú)處于狹小的山石洞內(nèi),縱秦露向來膽大包天,亦是羞窘無措,如何會不臉紅?偏秦露又不能開口解釋,忙掙扎著想將傅寒江推開,誰知扶在腰間的那只大手反倒一用力,將她攬得更緊了。傅寒江神色從容,淡淡道:“得罪了?!?/br>說罷將手放在秦露額上輕輕試了試,只覺一片guntang,又撩開她的袖子,握住她的皓腕把了片刻脈息,沉吟道:“……奇怪,倒并未有風(fēng)邪入體之狀?!?/br>=====================================================rourou今天有點(diǎn)不舒服,雙更【虛弱.jpg明珠干嘔可憐秦露口不能言,身不能動,思維已近乎停滯。被外男攬住腰已然是出格,他竟然,竟然用手摸她的……手指撫過的溫?zé)嵊|感如同驚鴻一瞥,雖然很快就消失了,可她前額上那股子熱熱酥酥的麻意依舊盤桓著。不僅如此,臉頰、鼻梁、嘴唇,甚至是四肢百骸……酥麻飛快在她身體里流竄,一瞬間已教她呆若木雞,傅寒江還握住了她的手腕……他給她把脈,怎么能不隔著帕子呢?!念頭閃過,秦露又想起自己現(xiàn)在是男裝打扮,心中說不出來是后悔還是羞怕,傅寒江已松開手,看了看山洞外的雨勢:“你暫且在這里等我?!?/br>說罷便要往外走,秦露一驚,下意識拽住他的袖子。他回頭看了一眼身后的少年,黑亮的雙瞳中閃過無措茫然,傅寒江亦是見過不少絕色美人,竟覺他此時的神態(tài),比那些千嬌百媚的佳麗更教人心生憐惜。他眉梢一蹙,輕輕使力,將袖子奪了回來:“雨還不知什么時候才會停,我去叫幾個下人過來,若你的病勢耽誤了可不是玩笑的。”話畢,也不待秦露阻止,一閃身便步入了雨幕之中,因他腳下極快,頃刻間便去得遠(yuǎn)了。……可是,雨下得這般大,若你自己淋濕了,不也會受寒嗎?一時間,山石洞內(nèi)再次恢復(fù)了安靜,秦露緊了緊肩上的外袍,默然咽回那句未出口的話,男子的衣衫是如此寬大,便如同那只幾次三番將她扶住的大手。不知過了多久,雨勢漸漸變小,那個陌生男人還未回來,秦露抿了抿嘴,將他的外袍頂在頭上,深吸一口氣便沖了出去。雖說那人是好意,但他若真帶著下人過來,自己的女子身份也就曝光了。經(jīng)過方才之事,秦露已認(rèn)定那人應(yīng)該是不會四處亂說的,可人多嘴雜,一旦走漏風(fēng)聲,她或許不至于名聲盡毀,亦是一樁麻煩。因此,趁著那人回來之前離開,是最妥當(dāng)?shù)模m說……就不能將衣裳還給他了。心念一動,秦露忙將那股異樣的情緒給揮去。也是她運(yùn)氣好,跑了沒多久,很快就遇到了帶人來尋她的綠柳,她忙將那件男式外袍團(tuán)了團(tuán)藏在身后,綠柳見她淋得似個落湯雞,又驚又笑:“姑娘可教我好找!快,快扶姑娘上轎。”一番忙亂,秦露總算有驚無險(xiǎn)地回了房。沐浴更衣后又請了太醫(yī)來看視,并無大礙,此處不消細(xì)說。卻說因天降驟雨,眾女眷們都移至水閣之中隔窗觀雨,亦別有一番趣味。內(nèi)中也有受邀而來的蕊娘,她深知玉姝雖待自己一如平常,但不提那些王妃公主,就是席上的六品誥命亦是瞧不起自己的,只是諸人礙于教養(yǎng),不表現(xiàn)出來罷了。她也沒有攀龍附鳳之心,不過與秦雪等相熟之人說上幾句話,此時趁機(jī)出來散散悶,方走至廊上,便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蕊娘笑道:“姑娘怎么在這里?我瞧著那些姑娘們都在后邊屋子說話呢?!?/br>明珠聞聲回頭,面上浮起一抹淡笑:“我與她們也不大熟,倒是這里清凈些?!?/br>蕊娘也聽聞過一些蘇夫人四處巴結(jié)權(quán)貴的行徑,遂不動聲色轉(zhuǎn)過話頭:“那敢情好,我也許久不曾見過姑娘了,我陪姑娘說說話可好?”明珠含笑點(diǎn)頭,二人倚著美人靠,不過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閑話,蕊娘說些家中兒子的趣事,明珠聽得笑容滿面,道:“燁哥兒是個好的,你們這才是正正經(jīng)經(jīng)的一家子和美,不似有些人家,雖父母俱在,兒女雙全,但也不知何為天倫之樂?!?/br>蕊娘不好接話,不過笑笑罷了。明珠的貼身丫鬟纖云因見茶冷了,便道:“我去換盞新茶來。”明珠道:“不必,我就這樣喝便是了。”說畢拿起茶盞飲了一口,茶水冷掉之后更覺苦澀,她不知為何,只感覺胸口一股煩惡之意翻涌上來,手上一抖,茶盞落在地上,不及收拾,便一把捂住口鼻,對著欄外干嘔起來。=====================================================傅.一本正經(jīng).禁欲冰山.寒江:……我難道,看上了一個男人???喜脈暴露當(dāng)下纖云登時大驚失色,忙沖上去扶住明珠,明珠又嘔了幾下,方覺好些了,接過纖云遞來的帕子拭了拭,只覺纖云的手顫得厲害。蕊娘亦是驚訝,忙道:“姑娘可是身上不好?我這就打發(fā)人告訴王妃一聲兒,請?zhí)t(yī)來給姑娘瞧瞧。”話猶未了,纖云已疾聲道:“不可!”明珠和蕊娘都唬了一跳,疑惑地看著她,纖云方意識到失態(tài),強(qiáng)笑道:“席上那么多王妃公主的,沒得擾了大家的興,若教人知道,恐要說我們姑娘輕狂了?!?/br>說著,輕輕一捏明珠的手臂,轉(zhuǎn)過臉來,明珠只看見她滿臉的慘白和驚惶。明珠亦是個聰明人,先前沒想到,只是因到底尚未嫁人,此時福至心靈,只覺胸口突的一咯噔,霎時間面白如紙。婦人若有孕了,或許會有干嘔等害喜之癥,難道她竟是……又聯(lián)想到自己這幾日總覺困倦,身上懨懨的懶怠動彈,明珠越想,越覺手顫得厲害。不會的……每回哥哥要過她之后,她總是會把他射在里面的那些陽精都摳挖出來的……可是自打她回京后,蘇夜與她歡愛的愈發(fā)頻繁,如今已是能公然出入meimei的閨房,日夜留宿,不過只有蘇夫人不知道罷了。他的roubang往往一整夜都留在meimei的xiaoxue里,即便釋放過后疲軟下來,那陽根的大小粗細(xì)依舊驚人。明珠滿滿一肚子的精水要過上許久才會流干凈,等到他將roubang拔出來時,那些能讓人懷孕的東西已經(jīng)被她的小zigong吸得差不多了……霎時間,明珠只覺呼吸急促,胸口發(fā)悶,眼前一陣陣的發(fā)黑,想到若自己果然有孕了,又要拿孩子怎么辦?她該告訴哥哥嗎?她能瞞下去,一直瞞著爹娘嗎?云英未嫁的侯府千金卻有了身孕,這是何等丑聞?!而且孩子的父親還是……還是她的親生兄長。念頭閃過,她渾身的力氣仿佛都被抽干了。這美人靠的另一邊就是荷塘,她心中忽冒出一個念頭,若從這里跳下去,倒是一了百了……忽覺手背上一熱,她恍然驚醒,連自己都被這個想法給嚇到了,只見蕊娘正握著她的手,滿眼關(guān)切,見她發(fā)直的眼神漸漸靈動過來,方才松了口氣:“姑娘的臉色難看得緊,若身上難受,萬萬不可拖延的。我也略通一點(diǎn)子醫(yī)術(shù),若姑娘不棄,我?guī)凸媚锴埔磺泼}息?”明珠忙道:“不必……我還,撐得住?!?/br>說著便要起身,但手腳無力,掙了幾次,竟站不起來。蕊娘見狀,愈發(fā)擔(dān)心,她雖與明珠不至于似玉姝那般無話不談,但她還在秦府時亦時常與明珠來往,深知她與秦家那幾位姑娘一般,是個天上有地下無的靈秀之人。這般好的姑娘,偏被家中父母帶累,雖說秦府眾人都不齒于蘇夫人攀龍附鳳的行徑,提起明珠來,誰人不嘆息?蕊娘心中亦對明珠有著憐惜,且她又略長這幾位姑娘幾歲,也有幾分jiejie看meimei的意思,當(dāng)下便不容分說奪過明珠手腕,正色道:“姑娘,這可不是鬧著玩的。世人的幾句閑言碎語,又哪及姑娘的身子要緊?且王妃亦與姑娘是閨中密友,若姑娘在這里病倒了還瞞著眾人,王妃豈不自責(zé)?我?guī)凸媚锇寻衙},若姑娘不信我的醫(yī)術(shù),我這就……”一語未了,剩下的半截話卻哽在了喉頭,只覺指下的脈象來往流利,如珠滾玉盤之狀。蕊娘怔怔抬頭,明珠的雙唇不住顫抖著,眼中滑下淚來。“……這是,”她輕聲道,“這是喜脈?”我不想要這晚蕊娘回家時,已是夜幕低垂。家中眾人雖知她去赴宴,不過略坐一會子就回來的,因今日原是林燁回家的日子,以往蕊娘定會早早在家中等候,親自下廚做上一桌好菜,母子二人再敘些別情。此時難得她遲遲未歸,林燁只得自己吃了飯,又思及自己近日感覺到的微妙變化,心中愈發(fā)不樂,方聽外頭有人道:“奶奶回來了!”——忙一骨碌地站起來,拔腳往外沖,口中氣呼呼道:“娘,你去哪了?!是不是又是那人纏……”一語未了,方看到蕊娘獨(dú)個兒進(jìn)門,面上滿是疲色。林燁忙把沒說完的話給吞了回去,想剎住腳,不妨一頭撲進(jìn)了母親懷里,蕊娘順勢摟住他,笑道:“什么那人?誰纏我了?”林燁“呃”了一聲:“沒什么……”眼珠子一轉(zhuǎn)便轉(zhuǎn)過話頭,“娘,我都等你一晚上了~”蕊娘自是牽掛兒子的,奈何白日之事實(shí)在耽擱不得,揉了揉林燁的發(fā)頂,柔聲道:“是娘不好,就罰娘……給燁兒做個新荷包好不好?”林燁聽了,自是喜之不盡,還特意強(qiáng)調(diào):“要做個比煜兒戴的那個還好的!花樣子要最時興的!還有,娘明日要在家中陪我~”蕊娘原本一一都含笑應(yīng)了,此時卻踟躕道:“明日恐怕不行,娘有事,需得出門一趟。”林燁一聽這話,立時又將警惕之心給提起了十二分,確定外頭沒有那個可惡的家伙跟過來時,他方狀似無意道:“娘要去哪?我陪娘一道去。”蕊娘卻不好向兒子明言,只含糊道:“今兒在王妃那里遇著了蘇姑娘,不過請我去坐坐罷了?!?/br>林燁并不認(rèn)識明珠,不過從母親口中聽聞過一二。這蘇家與自家向來無甚交情,且明珠一個未婚小姐,就算與蕊娘相熟,無緣無故地請她一個寡婦上門,又是何意?總歸教人覺得怪異。但既是去蘇家,便與那人無涉了,林燁也不便再追問,次日一大早便起來,看著蕊娘上了車,確實(shí)是去蘇家的,方才稍稍放心。卻說蕊娘一路行至靖寧侯府,卻并未投帖,也未至大門上請人通報(bào),而是命趕車的李老頭將車停在蘇府的一處角門外,等了片刻,方有一個老mama將門打開,悄悄請了蕊娘進(jìn)去。當(dāng)下二人穿花度柳,一路無話,至一座小抱廈外時,纖云早已在此等候多時,忙上來掀起簾子,低聲朝蕊娘道了一句謝。蕊娘心下暗嘆,輕聲道:“姑娘可好些了?”纖云道:“昨兒回來后,害……嘔得越發(fā)厲害了,好在太太沒有知覺。”又道,“我已托人出去按你說的方子抓了藥回來,姑娘卻不肯吃,jiejie……如今我也是沒法子了,你說,我們姑娘的命怎就這般苦?!”一面說,眼中不覺落下淚來,因二人已走至內(nèi)間,明珠便臥在里面,方又胡亂拭一拭淚,臉上勉強(qiáng)掛起笑容。此時明珠已聽到腳步聲,強(qiáng)撐著便要下床,蕊娘忙上前去按住她:“姑娘何需多禮?想必是與我生分,不肯和我好?!?/br>明珠笑道:“jiejie的大恩大德,沒齒難忘。既jiejie亦是至情至性之人,若我再矯飾下去,確是玷辱jiejie與我的情分了?!?/br>說罷又命纖云給蕊娘沏茶,一舉一動始終坦然大方,面上的笑容亦如往常一般從容,若不說,誰能看出她竟遭此大變?原來昨日蕊娘無意中診出明珠是喜脈,正在驚駭之際,纖云已撲通一聲跪下來,哭求蕊娘不要將此事說出去。蕊娘雖驚,但也深知未婚先孕是何等丑聞,她素來憐惜明珠,如何不依?只是道:“胎兒總有一天要顯懷的,姑娘可想好了……如何處置?”見明珠默然不語,她又道:“孩子的父親,總也要知道的?!?/br>她實(shí)在想不出似明珠這般端莊賢淑的性子究竟會和誰有了首尾,但既珠胎暗結(jié),也只得將此事稟明雙方父母,或許倒也可成就一段良緣。奈何蕊娘哪里能想到,這個秘密卻是比明珠有孕在身更為駭異,此時聽纖云說明珠不肯吃藥,她便勸道:“無論如何,還是保重身子要緊,姑娘如今胎像不穩(wěn),且又勞了神,那些益氣保胎的方子都是極好的,姑娘若信我,為何卻不肯吃藥?”明珠笑了笑:“我自然信jiejie,若不是jiejie,我早已死無葬身之地了,但……”她頓了頓,唇邊一抹淡笑平靜依舊:“我昨晚想了一夜,這孩子我不想要,求jiejie幫我拿掉他罷。”斬?cái)嗄蹙?/br>話音方落,蕊娘已是大吃一驚,忙道:“姑娘可是糊涂了,這話如何能說得?!”明珠笑了笑:“如何說不得?這個孩子,本就不該存在于世……”視線不自覺滑落,她垂下眼簾,看著自己平坦依舊的小腹:“我未婚便珠胎暗結(jié),辱及父親,辱及家門,列祖列宗亦是無顏面對。既已鑄下大錯,也只能懸崖勒馬,他沒了,事情便從未發(fā)生過,總歸……是我對不起他?!?/br>蕊娘見狀,忙勸道:“姑娘何必如此?雖說此事是越禮了,但侯爺和夫人想必還是疼姑娘的。姑娘與……那人,若不情投意合,當(dāng)不會私定終身,如今木已成舟,索性將事情挑明,說不得還可收獲一段良緣才是?!?/br>“況且姑娘生得弱,這流胎之事何等傷身,姑娘且聽我一句勸,還是三思為好?!?/br>明珠搖了搖頭,不知為何,蕊娘竟覺她的淡笑透出幾分絕望:“jiejie,你不明白。我和他,決計(jì)不可能在一起的。”不是她不想,只是不能。兄妹私通,何等驚世駭俗?靖寧侯夫婦一旦知曉,這個家也就完了。一時間,明珠想起父親對自己的疼愛慈慰,又想起生病時母親的日夜守候,他們愛自己,便如她愛著腹中這個還未出生的小小嬰孩罷。但她身為一個母親,卻要親手扼殺自己的孩子。這一切,想必都是上天對她的懲罰。她其實(shí)怎么可能想不到自己會懷孕呢?但她便如同飲鴆止渴一般,無法抽離自己對兄長的眷戀,無法從那些溫柔繾綣中逃開,以至一錯再錯,無可挽回。當(dāng)她得知自己有孕時,并不怨恨蘇夜。蘇夜一直以為是自己逼迫她,威脅她,卻不知明珠其實(shí)也心甘情愿,不過是她不想承認(rèn)罷了。終究……這個胎兒的到來,就是夢醒的時候了。她總有一天要另嫁旁人,他也總有一天會兒孫滿堂,就讓她親手?jǐn)財(cái)噙@段孽緣罷。卻說纖云沏了茶回來時,掀起簾子,卻發(fā)現(xiàn)蕊娘已經(jīng)告辭了。她將茶盞放在一旁的洋漆小幾上,又上前幫明珠掖好被角,道:“林jiejie走得也太匆忙了些,姑娘該留她多說說話兒的?!?/br>明珠原本怔怔看著窗外,此時方回神笑道:“她家中也事多,何必再耽擱她?況她已說了,過幾日就來瞧我?!?/br>纖云只以為明珠說的是蕊娘過幾日再來幫她安胎診脈,如何知道蕊娘已拗不過明珠,答應(yīng)幫她流胎?她總擔(dān)心明珠的精神,此時見她仿佛振奮了幾分,心中也松快起來,勸道:“她是個好的,姑娘也該多見見舊日姊妹們,也好說說話,散散悶?!?/br>想了想,斟酌著道:“我聽大爺房里的微語jiejie說,大爺過幾日就回來了,姑娘也不必?fù)?dān)憂,屆時把事兒跟大爺一說,有什么不了的?!?/br>原來自那日明珠發(fā)現(xiàn)蘇夜身上有傷后,他愈發(fā)早出晚歸,有時候連著十天半個月都不著家。因他以往也是這般在外游蕩,家中諸人皆不以為意,但只有明珠知道,蘇夜私底下恐怕在做什么要緊之事,而他這些異狀的開始,就是在楚王加封攝政王之時。以明珠的敏銳,自然猜著了幾分內(nèi)情,但蘇夜既守口如瓶,她也不便追問。且她與蘇夜之間,早已許久無法心平氣和地談一談了,或許只有在沉淪欲海的那一刻,他們兄妹彼此間才是真實(shí)的。當(dāng)下明珠也只是笑了笑,默然不語。接下來的數(shù)日,她一應(yīng)飲食起居一切如常,且也開始喝那些安胎藥了,喜得纖云暗地里直念佛。隨后蕊娘又來了幾次,每次都是悄沒聲地從角門進(jìn),進(jìn)屋后,明珠再以各種理由將纖云支開,二人不知在屋中說了些什么,又做了些什么。纖云只覺明珠的氣色忽然又灰敗下來,身體也是一日比一日憔悴,這日數(shù)月未歸的蘇夜終于回來了,一進(jìn)門,便聽說明珠病了。他衣裳也顧不上換,忙趕至明珠房中,匆匆走到門口方想起自己焦急外露,忙又剎住腳,站在門外掩去臉上的擔(dān)憂和思念,正欲掀起簾子,只聽里頭傳來哐當(dāng)?shù)囊宦?,瓷盞摔碎在地上的刺耳聲響,纖云尖聲道:“姑娘,你說什么?!”“你把孩子流掉了?!”明珠表白轟的一聲,蘇夜只覺當(dāng)頭打下一個焦雷,耳中嗡嗡作響,竟不知今夕何夕。……什么,孩子?什么,流掉了?房中的纖云還在道:“姑娘好糊涂啊!幸好是沒有出事,若出了事,姑娘教我日后如何自處!”一語未了,已是痛哭出聲,明珠鼻頭一酸,也不由落下淚來,纖云又道:“姑娘難道不準(zhǔn)備告訴大爺?那到底,到底也是大爺?shù)暮⒆印?/br>忽聽砰的一聲,門扇響處,一個身影大步?jīng)_了進(jìn)來,蘇夜渾身都在顫抖,手在抖,嘴唇在抖,連視野都一陣陣的眩暈。他艱澀地,定定看著床上那個面色蒼白的少女,好半晌才擠出幾個字:“什么……孩子?”“你快說?。∈裁春⒆樱。?!”……孩子,原來,他曾有過一個孩子嗎?小小的,還在他母親的腹中,那是他和meimei的孩子,是他們……這份感情的見證。當(dāng)聽到纖云那句話時,蘇夜第一反應(yīng)是驚愕,因?yàn)樗臼遣粫兔髦橛泻⒆拥摹S即便是狂涌而上的喜悅,但瞬間那份喜悅,便在“孩子”之后跟著的那兩個字里破滅了。流掉了……他的孩子,沒有了。他一步一步地,慢慢朝前走去,每一步,都重若千鈞。他好像在大口大口地喘著氣,他極力保持著平靜,哪怕是現(xiàn)在,蘇夜依舊不想嚇到meimei,可是他不知道,在明珠和纖云的眼中,只見他雙眼赤紅,如同一頭暴怒的猛獸,似乎下一刻就要撕毀一切。纖云忙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連連磕頭:“大爺,大爺息怒!姑娘也是有苦衷的,姑娘……”“纖云,”明珠淡淡地,甚至還笑了笑,“你先出去罷。”“姑娘!”她的語氣很堅(jiān)定,輕輕地,但又不容置疑地重復(fù)了一遍:“你先出去?!?/br>……良久,纖云站了起來,簾子一響,屋中再次恢復(fù)寂靜,只剩下他們兄妹二人對視著彼此。嘴唇動了動,明珠移開視線:“既然你已經(jīng)知道了……是,我把那個孩子拿掉了?!?/br>“……為什么?!?/br>蘇夜的語氣里聽不出多少疑問的意味,他好像在自言自語,但明珠從來也沒有聽到過他那樣沙啞破碎的聲音。她奇異地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很平靜,是因?yàn)樗揪褪侨绱死湫慕^情罷?還是說,痛到極致,便連痛都感覺不到了。“不為什么,難道,我還能把他生下來嗎?”這句話瞬間激怒了蘇夜,他猛地一抬手,用力揪住了明珠的衣襟。單薄的少女很輕易就被他拎了起來,他此時方才發(fā)現(xiàn),她瘦得仿佛一陣風(fēng)就能吹走,蘇夜心中一慟,松開了手,雙唇開闔數(shù)次,方才道:“你從來都沒有……喜歡過我哪怕一點(diǎn)嗎?”哪怕只有一點(diǎn),只有那么一丁點(diǎn),他也能說服自己,不再往絕望的深淵墜落。出乎預(yù)料,明珠卻搖了搖頭。到了這種時候,她發(fā)現(xiàn)自己終于能坦然地,平靜地在他面前剖白自己。“我很喜歡你,哥哥?!?/br>“是meimei對兄長的那種喜歡,也是女人對男人的那種喜歡,還記得小時候我說過嗎?我想跟你一輩子都在一起。”起初只是對兄長的依戀,不知從何時起,這個愿望纏結(jié)著她,與她一道日漸長成,也越纏越緊。“我想嫁給你,我想和你白頭偕老,兒孫滿堂。生同衾,死同xue,若有來生,哪怕人鬼殊途,我也要與你一起?!?/br>“但你我皆知,這不過只是妄念罷了。文君可以和相如夜逃私奔,鶯鶯可以和張生月下定情,這世間阻礙有情之人的東西何其多,或許一切都是可以克服的,唯獨(dú)不能的,是血緣倫理。”“天下之大,但也容不下我們。從一開始,這份感情就是個錯誤?!?/br>說到此處,她眼中又落下淚來,但或許是釋然,唇畔的那抹淡笑竟溫柔似水:“現(xiàn)在,夢醒了,這個錯誤,也該結(jié)束了?!?/br>還他自由忽然,明珠的手被緊緊攥住了,另一只大手拂上來,小心翼翼地,仿佛在觸碰一件易碎的花瓶般,抹去了她臉上的淚痕。“……珠兒,你有很多年沒叫過我哥哥了?!碧K夜輕聲道。“是,我們是兄妹,我們大逆不道,我們世所不容,但你說這是個錯誤,我不同意。我愛你,從來都不是個錯誤!”從小到大,蘇夜沒有像今日這般暢快過。他很小的時候就學(xué)會了掩藏自己的情緒,嬉笑怒罵不過都是做給旁人看的假象,哪怕在meimei面前,他也有太多不能告訴她的秘密。可是現(xiàn)在,當(dāng)他聽到明珠口中吐出的“喜歡”二字時,即便這是她的決絕之語,依舊教他欣喜若狂。原來她對他亦是有情的,原來她也愛著他,想與他攜手一生。“什么綱常倫理,我不在乎,世人又是如何評價我的,我從來都不放在眼里。你說天下之大,容不下我們,我何需他容!”“珠兒,與我一道走罷,我們?nèi)ソ?,去大漠,去海上……我知道功名利祿都不是你所求,我也不會讓你受一丁點(diǎn)苦?!?/br>“其實(shí)我多年前就與攝政王相交,殿下的許多秘事都是我在處理,我早已在江南幾處地方都置下了產(chǎn)業(yè),原是預(yù)備你……”“只要你愿意,我們可以立時就走!我們隱于山水田園之間,吟詩作畫、共結(jié)連理。孩子沒了……是我對不住你們娘倆,但我們還可以再有孩子,第二個,第三個,第四個!……”話猶未完,明珠輕輕按住了他的唇,她看著男人異常激動的神色,看著他閃閃發(fā)亮的眼睛,分明想揚(yáng)起一抹笑容,淚水卻又止不住地滑落。“我早已猜到了,你恐怕在為攝政王做事。無論如何,以后不要再以身犯險(xiǎn),好不好?”蘇夜正欲說話,她的手指又使了幾分力,示意他稍安勿躁:“我知道你的才華膽識從來都不比旁人差,你如何會任由自己做個游蕩花叢的紈绔膏粱?是這個家束縛了你,也是我,是爹爹和娘親,對不起你?!?/br>“哥哥,離開這里罷。”“你還有廣闊天地可以施展你的抱負(fù),你不欠這個家什么,我知道你其實(shí)早就想走,是不是?”只是因?yàn)樗?,蘇夜才始終留在這個早已沒有任何感情的家,他不得不將自己偽裝成一個人人厭棄的浪蕩子,承受著無數(shù)的奚落譏嘲,卻從不辯解一字。“……那,你呢?”明珠笑了笑:“我會留下來,你早就能猜到的,不是嗎?”話音方落,她雙瞳中兩行淚水再次無聲滑落,但她始終只是溫柔地笑著,看著男人眼中的光芒一點(diǎn)點(diǎn)熄滅,一寸寸寂靜,終致湮沒成灰。她始終還是無法舍棄這個家,從一開始蘇夜就知道的。但是為何,當(dāng)聽到這句決然之語時,他還是只覺一股冰寒徹骨的冷意漫涌上來,淹沒他的神志,淹沒他的視線,淹沒眼前的一切。……我不會棄你而去,他很想這么說。但蘇夜恍然明白,他此生,已再不能有任何奢望了。此處卻說纖云在明珠的命令下無奈離開后,亦不敢四處走動,只戰(zhàn)戰(zhàn)兢兢守在門口,留意聽著屋內(nèi)的動靜。出乎她的預(yù)料,房中并沒有爭吵聲,竟安靜異常,不知過了多久,她雙腳都已酸麻,方才聽到簾櫳一響,蘇夜大步而出,頃刻間便消失在了暮色中。纖云不覺一怔,方才她一恍神,似乎看到……大爺?shù)哪樕嫌兴郏?/br>她不敢耽擱,忙掀簾進(jìn)去,只見明珠坐在床上,唇角微微勾著,紋絲未動。纖云小心翼翼上前道:“姑娘?”喚了幾聲,明珠卻仿佛魘住了。纖云頓時著了慌,忙推她道:“姑娘!姑娘?!”用力推了好幾下,明珠方才如夢初醒。纖云急道:“姑娘怎么了?可是大爺……”一語未了,只見她已淚流滿面。“孩子……”明珠輕聲道。“姑娘說什么?”“孩子……”她死死地攥著自己的袖子,指甲早已陷進(jìn)皮rou里,掌中滿是鮮血。好痛啊,真的好痛……可是她也不知是因?yàn)檎菩牡膫€是那樣一種剜心蝕骨的劇痛。“我沒有……流掉孩子……”她原本想的,她甚至已經(jīng)將那碗墮胎藥放在了唇邊。但是最后一刻,她還是狠不下心,那是她的孩子啊……是她和哥哥的孩子。淚水越涌越多,越滑越快,到最后,明珠已然是嚎啕大哭。她哭得毫無侯府千金的風(fēng)范,仿佛一個失去了心愛之物的孩童:“哥哥,對不起……對不起……”她終究是個懦弱之人,她無法舍棄父母,亦無法視道理倫理于無物,他肯為她付盡一切,她卻只能一次又一次辜負(fù)他。或許,斬?cái)噙@段孽緣,對他亦是最好的解脫。他原本可以有一個恣肆?xí)晨斓娜松?,這么多年,是她束縛了他,如今,她也可以還他自由。宗籍除名這日過后,明珠便病倒在床。因她有孕在身,不敢請?zhí)t(yī)來診脈,只能假托精神不濟(jì),暗中請蕊娘來為她開方看視。其實(shí)蕊娘亦知她不過是心內(nèi)郁結(jié)罷了,出了這樣大事,如何教明珠能談笑如常?當(dāng)日明珠最終還是將墮胎藥倒掉后,便與她商議好了——如今明珠還不顯懷,可暫且瞞著,等快瞞不住時她便裝作魘著了,蕊娘事先幫她買通一個經(jīng)常來蘇家走動的道婆。因蘇夫人極信那道婆,只要道婆說明珠是撞客了,需要單獨(dú)至城外莊子上靜養(yǎng),蘇夫人再沒有不依的。屆時明珠便可從家中挪出去,蕊娘再悄悄到莊子上照顧她,待順利生產(chǎn)后,把孩子抱走。如此一來,除了明珠、蕊娘、纖云三人,不會再有人知道她曾珠胎暗結(jié)。唯一付出的代價,就是她必須要骨rou分離,親手舍棄自己的孩子。“……纖云,你說,我是不是個心狠之人?”纖云服侍明珠喝了藥后正欲退出去,忽聽身后傳來極輕的聲音。不等纖云回答,床上的少女仿佛在自言自語,笑了笑:“他定然恨極了我……不過這樣也好,也好……”纖云心下暗嘆,悄無聲息地出了門,踟躕片刻,來至蘇夜房中。只見這院中眾人皆是神色惶惶、無精打采。纖云徑去尋了蘇夜的大丫鬟微語,道:“大爺?shù)奈葑涌啥际帐傲?,沒少了別的?”微語道:“大爺只帶走了幾件衣裳,再沒有旁的?!?/br>原來蘇夜那晚與明珠決裂后,便再不曾出現(xiàn)。他在房中留書一封,言道自己早有去意,如今離家遠(yuǎn)游,與蘇府恩斷義絕。蘇夫人得知后自是又驚又怒,忙給靖寧侯修書一封,又派出家人在城中四處尋找,誰知蘇夜仿佛人間蒸發(fā)一般,竟毫無蹤影。他除了幾件衣裳,沒有帶走任何東西,當(dāng)然,也沒有留給明珠只言片語。這或許便是他的報(bào)復(fù),報(bào)復(fù)meimei的絕情與辜負(fù)。纖云只在蘇夜那里拿回了一只小箱子,打開來一看,里頭都是些舊物。有玩壞的九連環(huán),有磨損的年畫娃娃,有陳舊的老虎小布偶……但無一例外,全都被主人保存得極好。明珠就抱著那只箱子看了一整晚,那些都是幼時她曾經(jīng)用過的玩器,早已應(yīng)該丟掉了,原來蘇夜都一一地收了起來。布偶是她親手縫了送給蘇夜的,雖然縫得歪歪扭扭,蘇夜極喜歡,總是抱在懷里不撒手。年畫娃娃是蘇夜買來送她的,她總愛擺在桌上和蘇夜一道玩賞。幼時她身子不好,經(jīng)常生病,有時候蘇夜就坐在床邊解九連環(huán)給她看,一坐就是一整天。……他們曾經(jīng)擁有過的美好回憶全都被他封存在這只箱子里,如今也隨著他的離開被一道遺棄。明珠看到那只箱子時便恍然明白,他不會再回來,亦不會回頭。很快,京中便有流言說靖寧侯的長子不知所蹤,恐怕是與父母決裂,憤而離家。這蘇小侯爺與家中不合之事人人皆知,倒也不以為奇,不過又添一樁談資罷了。靖寧侯自是勃然大怒,深感顏面掃地,立時請了族老將蘇夜從宗籍中除名,從此再不認(rèn)這個兒子。有人便道:“這浪蕩子離了蘇家還能成什么事?怕是沒多久就要灰溜溜地回來呢。”卻有一些略知蘇侯之性的人暗中感慨:“沒了孝道束縛,于蘇夜來說百利而無一害,反倒是置之死地而后生?!?/br>眾說紛紜間,蘇家的名聲自是愈發(fā)不好聽,誰知沒過幾日,宮中的老太妃修行時遇見了蘇侯之女,深感其端莊大方、嫻淑聰敏,令其陪侍左右,欣賞有加。蘇夜離京這位老太妃原是武宗時的貴妃,靜慈太后的堂妹,雖膝下無兒無女,但地位尊崇,連小皇帝都得喚她一聲姨祖母。因她篤信佛道,一年中有大半時間都在香山寺修行,京中不知多少貴戚都想巴結(jié)她,打著進(jìn)香禮佛的旗號頻繁出入香山寺,這老太妃一概不理會。誰知竟瞧上了一個破落侯府的女兒,親開金口要留在身邊。小皇帝和太后哪有不依的?況不過一個女官之位罷了。忙下旨將明珠封作五品女史,倒與乃父靖寧侯如今的官職品階一般。明珠又遷至香山寺,日夜陪伴太妃左右,不必再理會家中的紛紛擾擾,更不必受父母掣肘,不免又驚又喜,又疑又奇,各種滋味,難以言說。且說經(jīng)此一節(jié),倒也無人再看蘇家的笑話,這京中一天里要發(fā)生大大小小多少事情?有的是談資供人議論,蘇家諸事,也很快被眾人拋在腦后。此時城外官道上,卻有一輛烏蓬馬車停在路邊,四個黑衣侍衛(wèi)分守左右。這馬車遠(yuǎn)看,只覺普普通通,別無裝飾,若仔細(xì)觀察,便會發(fā)現(xiàn)連外頭掛著的車簾都是上用江綢,奢華卻又低調(diào)內(nèi)斂。車內(nèi)二人對坐,一人一身青色箭袖,做遠(yuǎn)行打扮,一人金冠華服,蟒袍玉帶,正是攝政王周景宵。周景宵道:“如此你也可放心了,老娘娘的性子最是和善的,有她護(hù)著令妹,縱靖寧侯以孝道掣肘,也有轉(zhuǎn)圜之機(jī)?!?/br>蘇夜聽罷,斟了一杯酒,雙手奉予周景宵:“殿下的大恩大德,在下必舍身以報(bào)?!?/br>周景宵嘆道:“這原是你應(yīng)得的,你的功勞就是封個爵位也使得,你不過只是求我庇護(hù)令妹,我如何不依?況內(nèi)子與令妹亦是密友,她將來若真有事,內(nèi)子也不會袖手旁觀?!?/br>又道:“你真的想好了?西北雖說戰(zhàn)事頻繁,立功的機(jī)會極多,但那都是刀頭舔血才能換來的。你若留在京中,我早已為你備好了位置,若你不愿在中樞,去地方上做個指揮使亦是無礙。”“靖寧侯若要挾你,我就下一道旨意,許你自主之權(quán),孝道雖大,到底大不過君臣之道?!?/br>蘇夜卻搖了搖頭,只道:“殿下的好意在下心領(lǐng)了,我意已決,請殿下不必再勸?!?/br>周景宵只得又嘆一聲,捏起酒盅來與他碰了一下,二人不過說些離別之語,又叮囑他到了西北亦要時常寫信云云。眼見天色已不早了,蘇夜還要趕路,他遂辭了出來,看著攝政王的車駕漸漸遠(yuǎn)去,方才翻身上馬,原欲揚(yáng)鞭,揮鞭的手卻又遲遲落不下來。今日這一去,恐怕再無相見之期。他已改名換姓欲至西北投軍,雖說有周景宵的引薦,但刀劍無眼,既上了戰(zhàn)場,或許哪一天便是馬革裹尸之時。但留在京城,又有何趣味?他與meimei之間已再無可能了,她既愛他,卻依然決意恩斷義絕,他留下來,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另嫁旁人,看著她生兒育女,看著她兒孫滿堂。她要他離開,那他就離開罷……蘇夜原本以為自己會恨的,臨到頭來,他所有的舉動卻還是在為明珠籌劃——求攝政王庇護(hù)她,又暗中托付自己的另幾位好友看顧,把心腹家人留在蘇府,還準(zhǔn)備了許多房契銀兩……他恨不起來,雖然他明知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勞。天造地設(shè)曾經(jīng)蘇夜想過讓meimei懷孕,以孩子來逼迫她嫁給自己,所以他才會在有一段時間頻繁地要她,不停給她灌精,但終究他連這一點(diǎn)算計(jì)都不舍得。他給自己種下了一種南疆異蠱,中蠱之人的精水將不再具有致孕之效,除非取出蠱蟲。而代價是他每次歡愛之后,必須要承受蠱蟲在血液中游走的蝕骨之痛。奈何明珠卻還是意外有了身孕,或許她如此決絕,正是因?yàn)樗J(rèn)為蘇夜想用孩子來要挾她。蘇夜原本想解釋,如今說什么也都無用了,他端坐在馬上,凝望著不遠(yuǎn)處那座雄城——樓宇層疊、屋垣林立,他永遠(yuǎn)也無法看到自己想見的那個人。蘇夜一揮馬鞭,駿馬長嘶一聲,嘚嘚的蹄聲中,他漸行漸遠(yuǎn),直至無蹤。此處卻說周景宵辭別蘇夜后,命人駕車回轉(zhuǎn)城中,不一時便至攝政王府,卻見二門上停著幾輛裝飾華貴的馬車,便知又是玉姝在家中設(shè)宴款待那些貴婦了。原來自打玉姝以一場花會正式亮相后,那些王公貴戚無一不與她來往的。一則她身份高貴,自是人人巴結(jié),二則這般仙姝似的人物,當(dāng)然人皆有向往之心,玉姝又著意與她們來往,禮賢下士、可親可敬,三五不時便要至旁人家中赴宴,又或在自家辦些詩會花會之流,好不熱鬧。今日原是因七夕將至,京中每至七夕便有燈會,玉姝請眾人來制些燈謎,也是一樂。周景宵便道:“來的都有哪些人?”丫頭們一一回了,除了秦家眾姊妹,還有幾位親王妃,幾位公主,一些權(quán)貴人家的女眷——其夫其父皆是與周景宵交好之人,又或他欲籠絡(luò)的對象。他心中不由又喜又嘆,人都說這成了親的男人與沒成親的就是不一樣,從前他不覺,如今看著內(nèi)宅井井有條,一概人情來往都打理得妥帖周全,不僅再不需他cao一分心,還對他在朝堂上多有助益,如何不感慨?沉吟片刻,遂道:“拿紙筆來?!?/br>丫頭們忙奉上筆墨,他一揮而就,寫完后將那紙箋折成一個方勝,又命人送到玉姝那邊去:“就說這是我寫的燈謎,給王妃和諸位夫人助興?!?/br>一時那媳婦子忙領(lǐng)命去了,眾人正寫了許多燈謎互相傳看,聽說是周景宵寫的,都道:“王妃快打開來看看。”玉姝遂展開紙箋,原以為周景宵寫來考驗(yàn)她,卻見是一個極簡單的謎面,一眼便能猜著,眾人見了,也都猜著了,便道:“我猜著了,是不是鴛鴦二字?”錦瑟陪侍在玉姝身側(cè),不由噗嗤一笑:“夫人說得極是,正是一對天造地設(shè)的鴛鴦呢!”眾人方才明白這燈謎是何意,都大笑起來:“到底是王爺疼王妃,再沒有這樣的有心人!”玉姝霎時間鬧了個大紅臉,又不好發(fā)作,只得啐了錦瑟一口:“小蹄子,再多嘴饒舌的,瞧我不撕爛了你的嘴!”心中卻又喜又甜,不過因眾人打趣羞赧罷了,偏還有人道:“既有謎面也得有彩頭,咱們既猜著了,不知王爺有什么彩頭給我們?還不快去問問。”當(dāng)下那媳婦子忙領(lǐng)命去了,不一時笑容滿面地回來,卻兩手空空。眾人道:“彩頭呢?莫非王爺小氣,連這點(diǎn)子?xùn)|西都舍不得?”媳婦子笑道:“王爺說,彩頭已有了?!闭f罷便聽半空中一聲唿哨,霎時間火樹銀花,星落如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