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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毛病,但他不知道已經(jīng)病入膏肓,無藥可醫(yī)了?!裢砦易屗懒耍€教我彌足深陷。呂新堯沒送我走,他帶我去他那兒。我又一次賴上了我哥,我跟在他身后,過馬路、上樓梯,進到屋里。眼前的一切都是陌生的,但我卻有一種回家的感覺。難得的澄凈和安寧,時間變成淋浴花灑里細細的水流,從烏黑的發(fā)絲間滴落下來,只是心跳仍然惴惴的,我怕我哥還會走,或者讓我走。雖然我已經(jīng)知道他的住處,雖然他替我洗了頭。一屋子迷離的霧,濕濕暖暖,飄漾著茉莉香味。我聽見我哥對我說,孟梨,我不知道怎么當你哥哥。我從鏡子里看我哥,他的手指穿過我的濕頭發(fā),一綹一綹用吹風機吹開。我最多只能看見我哥的下巴頦兒,喉結(jié)邊一顆小小的痣,說話時會浮動。他說,他原以為,把一個小孩養(yǎng)大跟養(yǎng)大一只貓或一只狗沒多大差別,只需要供我吃飯、上學,不讓孫月眉把我送掉,就算是盡了哥哥的義務(wù)。孫月眉和孟光輝都能做到的事情,我哥覺得他也可以。但呂新堯說:“……后來我發(fā)現(xiàn),我好像還不如他們?!?/br>他第一次告訴我這些事,我對我哥說:“你比他們都好?!?/br>我聽見他笑。孟光輝死時,呂新堯答應(yīng)做我親哥,但他后來并沒有關(guān)心我。我什么時候考了第一名、什么時候?qū)W會做第一道菜,都是我自己興沖沖地跑去告訴我哥,要不然他都不會知道。他那個時候很忙,因為他要養(yǎng)兩個人,當然不光是忙著掙錢,他也要玩,但不是跟他的弟弟玩。我哥第一次發(fā)現(xiàn)他對我疏于關(guān)心是在我夢遺的那天晚上,當時我害怕被他發(fā)現(xiàn),偷偷溜去廁所,但他還是發(fā)現(xiàn)了,我還記得他漫不經(jīng)心地逗我,說我“尿褲子”?!聦嵣?,呂新堯說,他當時其實有點訝異,在他的印象里,我還是小學生,可我那時早就念初中了。我明明天天在我哥眼皮底下,原來他都不知道我是什么時候長大的。然而回想起來,我哥那時才多大,而且他是第一次當哥哥,誰生下來就知道怎么成為另一個人的哥哥呢?我不怪他。吹風機嗡嗡的,一股暖流直沖進耳朵里,有些癢——不單是耳朵。我仔細地打量我哥在南汀的住處:藍窗簾,赭色的木衣柜,小沙發(fā),一套桌椅,桌上有幾張攤開的報紙(南汀日報,我哥當時替日報社干活),一張單人床。我哥的床,我記得很清楚,它的床單、被套、枕頭,什么樣的花色、厚薄、大小。剛好夠我和我哥同衾共枕。真像是偷來的一個晚上,我覺得很驚險,一顆心患得患失的。我哥為什么來找我?假如他沒有打開存錢罐,假如他沒有來……不,南汀那么大,遍地都是人影,即便來了,遇見的幾率又有多大呢?碰不到,知難而退,就不來了。然而他來了。燈熄了,就像回到了白雀蕩的雜物間,我把自己擠進我哥懷里,跟他說話。我從小就是個膽小鬼,但是那天呂新堯卻對我說,你不是膽小鬼,你膽子很大。他說:“你怕我,你還敢離家出走;離家出走了,還敢回頭跟蹤我?!蔽蚁胛也皇请x家出走,因為我把我哥帶來了。憋了好久,啞巴也憋成話癆了,原來我和祖母一樣絮叨。久了我哥嫌我吵,用手捂住我的眼睛,讓我睡覺。我對他說我睡不著,其實是不敢睡。我經(jīng)常做夢夢見我哥,夢里的事,醒來就不算數(shù)了。“哥,你還會走嗎?”我問。空氣寂靜得像睡著了,我看不見我哥,又惴惴的,心跳得很不安,被我哥的聲音安撫。他回答說:“我是你哥,不會丟下你?!?/br>其實他是想丟下我的,因為他的弟弟一碰見他就會變成神經(jīng)病;但是他又做不到,因為他發(fā)現(xiàn)神經(jīng)病到死也離不開他。這是一個繾綣的死扣。而這些當時我是不會懂的,因為不懂,所以有很多問題沒弄清楚。我知道我哥來南汀是因為我了,可他為什么找到我又推開我、明明沒走卻告訴我要離開?我哥不說,我就不追問,我知道就像我把他當成我的秘密一樣,現(xiàn)在我也是他的秘密。不管因為什么,反正他不會丟下我,反正我不放過他。“不只是哥哥?!蔽倚睦锵?,也這樣說。我哥一定也清楚,我們早就逾矩了。第二天早上我哥去報社,我回星河,一整天我都很興奮,等到下班,我又回到我哥那里。在南汀的最后一段時間,每天晚上我都是在那里度過的。在我哥的屋子里,我們一起做過很多事。我哥喜歡玩我的舌頭,他的手指就是誘餌,釣魚一樣勾引我,在舌尖輕輕地撓;舌頭吐出來,他就夾住,一捻,又吃回去。我猜我哥以后一定喜歡養(yǎng)縮頭烏龜,下次他生日,我就送烏龜給他。我咬過我哥,咬他的喉結(jié)和肩膀,咬他硬梆梆的鎖骨,巴不得把他整個兒地拆吃入腹。但我哥是個白骨精,哪兒都不好下嘴,硌得我牙疼?!砂坠蔷灿熊浝吡T?“軟肋”卻那么硬。(……)最難以忘懷的第一次,也在這張床上,就像我第一天跟我哥回家的夜晚一樣,我哥替我洗了頭發(fā)。頭發(fā)吹干了,鏡子上面濺了水珠,我哥的指頭上也有一點水珠,他把它擦在我的嘴唇上。一抿,手指就含進去,我咬他的手指,不放過他。我哥垂下眼睛看我,他不阻止我咬他,我自己就不咬了。不咬又牙癢,既然我哥說過我膽子大,總該做一件破格的事兒把罪名坐實。我含怨含怯地問他:“哥,你結(jié)婚了嗎?”我哥的眼睛烏灼灼的,心明眼亮,怎么會看不出我的試探?我既想知道,又有點怕,他一定看穿我了,但卻還把答案告訴我。“沒有,”我聽得真真切切的,他說,“你覺得我應(yīng)該跟誰結(jié)婚?”梅青青。我心里登時冒出這個名字,但我望著我哥的眼睛,心跳怦怦然,對他說:“你跟我結(jié)婚?!?/br>求婚說一遍不夠,我怕他拒絕。他之前就說過,難道他能娶我嗎?如果他要孩子呢?我有點著急:“哥,你跟我結(jié)婚!你把我娶回家。我給你生孩子好不好?”我口不擇言,撒了一個圓不了的謊。太大膽了,說完我自己也怔怔的。不清楚一切是怎么開始的,我被壓在了那面淋濕的鏡子上,呂新堯的手摟住了我的腰。我感覺到后背的撫摸,像撥弄一把琵琶,泠泠的,我有點發(fā)顫,舌尖冰涼的,被我哥銜住……喘息相聞的一剎,緊貼著,身體也跟著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