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一沉吟，起身踱到窗邊撩起窗簾，看似無意地往樓下望了一眼。

“他們走了?！鳖D了頓，“一起?！?/br>
又轉(zhuǎn)向凌意：“要看嗎？”

凌意閉了閉眼，睫毛在眼瞼下輕輕一觸，很沉靜地?fù)u了搖頭。

程開霽松手放簾：“你應(yīng)該試著向前看，過去的就過去了。”

他其實想說的是，應(yīng)該試著看看其他人，分開的就分開了。

凌意還是不開口。

他挑挑眉，覺得再來就激進(jìn)了，告誡自己穩(wěn)扎穩(wěn)打。想起自己衣柜里還有備用的毛毯，就說：“我這間屋子空調(diào)匹數(shù)低，你冷不冷，我給你拿條毯子吧?！?/br>
轉(zhuǎn)身之際聽見聲音：“你失過憶嗎？”

他扭頭。

凌意雙手扶膝，抬起眸來望著他：“程醫(yī)生，你失過憶嗎？”

“沒有。”

“我也沒有，不過我大概能體會失憶的人是什么心情。”

程開霽凝神，看見他抬起右手去取水杯，膝蓋那一塊汗跡明顯。

“有時候想想我跟他們其實差不多，他們是被自己忘了，我是被別人忘了。”

坐牢的那段時間地球還在轉(zhuǎn)，思昀成了大明星，醒川當(dāng)完三年兵后還在云南收養(yǎng)了小樹。每個人的生活都大有改變，只有他在高墻之內(nèi)原地踏步。

“那三年沒人知道我在哪兒，也沒人知道我在干什么，有時候連我自己都說不清是怎么過來的，好像糊里糊涂地就那么浪費了三年。”

程開霽具有醫(yī)學(xué)視角的冷靜：“記憶既可以遺忘也可以創(chuàng)造，以后你還有很多個三年，沒必要那么可惜。”

“不一樣。”他緩慢地?fù)u了搖頭，“那三年不一樣?！?/br>
“有什么不一樣?！?/br>
握杯的指節(jié)緊得發(fā)白。

“那三年醒川知道思昀，思昀也知道醒川，只有我什么都不知道。他們發(fā)生過什么高興的事，經(jīng)歷過什么困難，去過什么地方，所有這些我通通都不知道?！?/br>
那是他沒能參與的人生歷程，是他進(jìn)不去的范圍，是凌意跟厲醒川錯過了、再也找不回來的日子。

“那又怎么樣?！背涕_霽說，“過去的已經(jīng)過去了，拘泥于過去的人是在浪費未來的時間。”

他根本沒窺見凌意心底。

“還是多想想你自己的以后。”

凌意也不想再多說，只輕輕嗯了一聲。

“程醫(yī)生，謝謝你。上次你給我推薦的那套設(shè)計課程我看了，過段時間好像有活動，價錢會往下打一些，我打算到時候再報?！?/br>
“舉手之勞。出院以后也別急著找工作，先把身體養(yǎng)好?！?/br>
“不急不行啊，都成大齡失業(yè)男青年了，當(dāng)然要趕緊工作養(yǎng)活自己?！彼麛宽π?，“打擾你太久了，我還是先回去了?！?/br>
就是這么一張病弱瘦削的臉，卻讓程開霽感受出一種頑強的生命力。

起身最容易沒力氣，一只裝得半滿的杯子險些沒握住。水杯歪倒的前一秒，凌意眼疾手快地雙手捧住。

“好險?！彼p拍胸脯，有點頑皮的感覺。

程開霽熱血上頭，將杯子一抽，張臂就把人摟進(jìn)了懷里，鈦合金鏡架yingying地抵住額角。

還是那種瘦骨嶙峋的觸感。

凌意嚇了一跳，當(dāng)即便要掙開。

程開霽沒松。

掙扎間兩人跌進(jìn)沙發(fā)，皮料咯吱磨動。

他力氣太大，凌意掙不開，胸口都覺得疼痛。剛要開口說話，辦公室的門卻被人叩響。

“程大夫。”是護(hù)士，“我能進(jìn)來嗎？”

凌意急忙推開他。

他扶了扶眼鏡，起身走到桌前：“進(jìn)?！?/br>
“程大夫，二樓有家屬鬧事，劉院叫你一起過去看看?！?/br>
“我馬上就來?！?/br>
凌意站起來，“那我先走了程醫(yī)生?！?/br>
說完也沒有再看他，扶著輸液架迅速離開辦公室。

走廊跟剛才是兩個世界，一個喧囂一個安靜。走遠(yuǎn)后他腳步慢下來，視線里出現(xiàn)許多雙腳，病人的，護(hù)士的，家屬的。一雙一雙慢慢經(jīng)過，神經(jīng)松弛許多。

以前厲醒川就說過，他這種走路姿勢像烏龜成精，沒有一刻是昂首闊步的。凌意其實也想昂首，誰知道越活人越沉默，到如今就連眼神的交流也不愿進(jìn)行。

走到病房門口之后停下來聽了聽，里面沒有任何聲音，電視機(jī)也安靜。

他推門。

剛一進(jìn)去，身體卻被人猝不及防從后面抱緊，力道大得驚人！

熟悉的松木氣味很凜冽，鐵臂攔在腰間將他猛然往后帶，兩人砰一聲撞到墻上，凌意被護(hù)在懷里。

輸液架咣當(dāng)?shù)沟亍?/br>
“他有什么資格抱你？”厲醒川開口就是質(zhì)問。

“你——”

“我都看見了?！鄙ひ舫料氯ィ盏昧枰獠荒苻D(zhuǎn)身，“他在辦公室抱你?！?/br>
近三十歲的男人，居然渾身毛躁氣息。

凌意霎時臉熱：“你不是走了嗎？”

厲醒川背肌緊如弓弦，仿佛隨時都能發(fā)射出去，“我走了你就讓他抱？”

他這種突如其來的攻擊讓凌意陷入混亂，腦子里繁雜一片，一時間胸悶氣短毫無頭緒，左肩的傷口也開始隱隱作痛。

“醒川，你先放開我……”

厲醒川身體急轉(zhuǎn)，將他圈禁在衣柜與墻壁之間的夾角。

兩個人今天難得的面對面。

一見他這樣凌意就緊張，明明沒有做錯什么，也像是大錯特錯一樣心跳疾速。

“凌意，你到底什么意思。”厲醒川聲音黯啞。

病房里沒開燈。雖然太陽還沒有完全落山，但那點昏暗的光線已經(jīng)無法使凌意看清他的表情，只有五官輪廓久違的冷峻。

凌意別轉(zhuǎn)面孔：“你別這樣?！?/br>
下一秒手腕就被人粗暴拉起，死死壓在墻壁上，“又耍我?！?/br>
“我耍你？”誰耍誰。

察覺手腕上力道加大，凌意蹙眉不舒服地轉(zhuǎn)動，“我耍你什么了？”

厲醒川身體往前，將他逼進(jìn)死角，呼吸都變得急促。

就像一頭被人激怒的猛獸，抓住獵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