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灌入耳中，揮之不去。

“好好的學(xué)生不當(dāng)，去當(dāng)戲子給人蹦蹦跳跳！”

“我們周家怎么會出你這樣的賤種！”

還有母親崩潰的哭喊聲：“老周我求你別打了，孩子再打會出毛病的……”

如果沒有上這個舞臺的話就好了。

沒有上這個舞臺就好了。

妄想得到自己根本得不到的東西，果然都是錯誤的。

什么也不要去想，什么也不要去求，把所有想要的東西統(tǒng)統(tǒng)都丟掉就好了。

“您有考慮過讓他以后走表演的路子嗎，他這方面的天賦真的是我?guī)н@么多學(xué)生下來最好的……”

忘掉。

忘掉。

全部忘掉。

第一次站上舞臺歡欣雀躍的心情，被老師溫柔地摸著頭說“周同學(xué)表演得很棒喔”的鼓勵，好不容易向母親坦白、懷揣著希望想讓她過來看見自己帥氣樣子的勇氣——統(tǒng)統(tǒng)都是假的。

所以，拋棄掉就好了，這種他根本無所謂的東西，只會帶來噩夢而已。

心間即將綻放的花朵，在還未迎來盛開時，便已經(jīng)提前凋零。

周遭的環(huán)境迅速模糊，碎片般四濺開，等再拼湊出來的時候，他已經(jīng)坐在了餐桌邊，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往碗里夾了一筷子白菜。

母親坐在他的身邊，低三下四對父親討好道：“老周啊，你看孩子說下周學(xué)校有個春游……”

別說……

媽，別說了……

“喔，所以呢？”

“就是，那個春游費(fèi)……你看，也不貴，就兩包煙的錢……”

“你這是什么意思??？”父親突然暴怒地一拍桌子，在桌上的塑料杯頓時被震倒了下來，震耳欲聾的怒吼讓他的筷子直接掉在了地上，“我每天辛辛苦苦在外面掙錢就是為了養(yǎng)你們這群廢物，給你們出去這里玩那里逛的嗎？我抽兩包煙都不行了？你是不是接下來還準(zhǔn)備讓我不吃不喝就出錢供你們當(dāng)吸血蟲??？”

母親不知所措道：“我，我沒有這個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你是什么意思？我每天掙錢你知道我多累多辛苦嗎，回了家你做的這都是什么菜，你想毒死我回去找你之前那個老相好是不是？??？”

這足以把整棟樓都震醒的罵聲幾乎能活活把人心臟嚇停，他哆哆嗦嗦地看著母親無助地哭泣著被揪住頭發(fā)一路從餐桌邊拖到客廳，乒乒乓乓的打砸聲再度響起。

“周筱你他媽給我把菜全都吃了！你浪費(fèi)一盤菜，我就打斷你媽一根胳膊！”

如果世界上有神靈的話，可以救救他嗎？

他現(xiàn)在，痛得恨不得能死了啊。

如果生而為人需要這么痛苦的話，變成一棵樹生在路邊看塵土飛揚(yáng)，會不會更幸福一點(diǎn)呢？

如果世界上有神靈的話，可以帶走他嗎？

為了mama他也想堅強(qiáng)。

還不如說，不得不堅強(qiáng)……如果他倒下的話，mama又該怎么辦才好呢？

但是……

真的，好痛啊。

痛得他連氣都快要喘不上來了。

“別打了……別打我媽了……”

微弱到幾近嗚咽的抽泣淹沒在杯子碎裂聲中，想吐的欲望伴隨著胃部的抽搐涌上喉嚨口，隨之而來的是無法抵擋的自我厭惡。

艱難地舀起碗中的豆腐往嘴里塞去，本來柔嫩爽口的豆腐塊此時卻散發(fā)著讓他頭暈眼花、天旋地轉(zhuǎn)的惡心味道。

快點(diǎn)咽下去，咽下去啊……

好想吐。

仿佛塞進(jìn)嘴里的是一勺已經(jīng)在陽光下暴曬了三天的牛奶，哪怕喉嚨拼了命地上下滾動著想要咽下去，卻擋不住那股腐臭的味道直攪動著他的胃。

討厭白菜。

討厭豆腐。

討厭香菇。

討厭茄子。

討厭洋蔥。

討厭所有一切哪怕多看一眼都想吐、卻必須要逼著自己喂下去的食物。

全身壓抑得仿佛被埋葬在深海，他機(jī)械地一勺一勺把豆腐塞進(jìn)嘴里，只嘗到了咸澀的海水味。

手中的勺子如同被高溫炙烤過一般軟了下去，面前狼藉的杯盤碗筷也像是融化了一般流淌四溢，等再聚攏起來時，面前的站著的是正呼喚著自己名字、同樣還面目稚嫩的好友。

已經(jīng)習(xí)慣了好友的金發(fā)，再看到他鼓著包子臉和滿頭黑發(fā)對著他笑的樣子，竟然……很懷念。

“想擺脫他嗎？”好友燦爛地笑著，是十分單純又天真的笑容，“我這里有一個辦法，可以讓他徹底消失?！?/br>
再也不用忍受半夜被東西碎裂聲驚起的恐懼。

再也不用看mama被打得滿臉是血卻還要一瘸一拐地收拾一地的玻璃碎片，血從額頭一直滴到潔白的裙子上暈開血花。

再也不用強(qiáng)咽著自己厭惡到了極點(diǎn)的白菜和豆腐，跪在廁所里吐得虛脫。

“你愿意的話，就點(diǎn)點(diǎn)頭。相信我?！?/br>
大概是被好友堅定的目光蠱惑了，他怔了一會兒，神使鬼差地點(diǎn)了頭。

而后，便是那場驚動了大半個街區(qū)的熊熊大火。

等他趁著其他人不注意沖進(jìn)房子中的時候，林溯雨一個人坐在客廳里，腳邊是睡得一塌糊涂的他的父親，一瓶安眠藥開了蓋掉在地上，幾片藥片掉了出來，零零碎碎地撒在木質(zhì)的地板上。

聽到了動靜，林溯雨轉(zhuǎn)過身向他望來，眼神平靜得像是沒感受到周圍那足以把人活活烤熟的火舌正向他舔來，寧靜如被月光灑下、無波無瀾的粼粼湖水。

灼熱得近乎沸騰的空氣在叫囂著把一切盡數(shù)毀滅，從額上不停滑下的汗水模糊了他的視線，嗶嗶剝剝的爆燃聲在他的耳邊如萬千彈珠天女散花般響起，頻繁得讓人覺得心驚rou跳。消防車的嗚嗚聲由遠(yuǎn)及近，伴隨著人群的哄吵聲，還有母親歇斯底里的尖叫聲。

“我的阿筱和溯溯——”

那是幾乎要把自己的心口血都呼喊出來、悲慟到了極點(diǎn)的絕望呼號。

但即使在這樣亂成一窩粥的場合下，他依然聽見了林溯雨的聲音，清冽得像是能將骨頭凍碎的雪水。

“筱筱，歡迎回來。”

仿佛有火在肺中燃燒，空氣中g(shù)untang的熱度讓他每一次喘氣都好像在被鋸子反復(fù)撕扯直到千瘡百孔，但他還是一邊奔跑著，一邊聲嘶力竭地大喊了起來——

“溯雨，快跑——”

而后，屋子的橫梁轟然倒下。

…………

秒針嘀嗒嘀嗒劃過鐘面的聲音在凌晨時分永遠(yuǎn)安靜得像是低低的獨(dú)吟，一圈一圈，仿佛會一直這么走下去，永無休止。

羅筱發(fā)抖著伸出手，在被子上擦拭了兩下，把手心滲出的汗水抹去，才小心翼翼地側(cè)過身。

林溯雨睡相難看，此時正兀自扒著宿舍的爬桿睡得正香，月光照在他半張側(cè)臉上，纖長濃密的睫毛靜默地投下小半片扇形的陰影，像是一副凝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