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弄了個措手不及，睫毛顫了顫，才猛地睜大了眼睛，困倦的神色一掃而空，轉(zhuǎn)而變成了驚喜：“你醒了？”

“現(xiàn)在是什么時候了？”

羅筱看了眼掛鐘，回道：“三點了。”

林溯雨猛地坐起身：“你不會一直等到現(xiàn)在都沒睡吧？”

“你不醒我怎么睡得著……”林溯雨的動作幅度把羅筱嚇了一跳，按住好友的手急急道，“你別動，小心針滑出來……”

“我沒事，你現(xiàn)在給我回去睡覺?！绷炙萦旰芸炀桶l(fā)現(xiàn)了自己語氣不太對頭，實在是太過暴躁了，握緊拳努力讓自己回歸冷靜，“你在這里陪我也沒什么用，還不如回去多睡一會兒。”

糟糕。

林溯雨在察覺到自己說了什么之后，臉?biāo)查g白了。

他說得太直接了……

如果是擱平時，他一定不會這么直白地說“你在這里陪我也沒什么用”這種話的。習(xí)慣了以小心謹(jǐn)慎的態(tài)度討好別人、無論什么情況下都以羅筱的心情為優(yōu)先考慮條件，連自己的本能都可以強行掐死在萌芽階段的林溯雨，終于在紛亂的思緒影響下，破天荒地出現(xiàn)了絕不可能出現(xiàn)在他身上的失誤。

“我……我沒有那個意思……”明明空調(diào)機還在嗚嗚兀自吹出冷風(fēng)，林溯雨的后背卻滲出了一層薄汗，連倒背古詩都不帶一下磕巴的少年，此時卻像是舌頭打結(jié)了一樣，“我，我只是……”

他只是？

他只是真的是這么想的。

哪有什么人是天生討人喜歡的，只是在荊棘中打過滾曉得痛了，才拔了一身的刺偽裝成柔弱無害的模樣——對林溯雨來說，僅僅是寄人籬下這一條就足以宣判他的死刑，羅筱的意志永遠(yuǎn)是凌駕于他意志之上、需要拿出百分之百精力來應(yīng)對的圣旨，其他的一切，哪怕是他自己，都是無足輕重、可以隨時舍棄的無聊之物。

已經(jīng)這么戰(zhàn)戰(zhàn)兢兢活了十年，強迫著自己接受踐行、直到發(fā)自肺腑地認(rèn)同自己只是附屬品的地位，他本以為他早就把這種生存方式刻入骨髓，直到停止呼吸。

他活著只是因為羅筱需要他，一旦羅筱不需要他了，那么他最后的價值便也消失了。而沒有價值的物品，最后會是什么結(jié)局呢？

每當(dāng)路過垃圾堆時，他的眼神都會在其上停留兩秒，而后答案便會清晰地在腦中浮出。

——會被拋棄掉。

那時候被所有人嫌棄為燙手山芋的他，在孤獨和無助中等了兩個月，六十多天，六十多個日日夜夜，再回想起來只有凝固在墓碑前黑白色彩的相片。直到人走茶涼時，以后被他喊作“小姨”的羅芷對他伸出了手——這個溫柔懦弱的女人在收養(yǎng)他這件事上表現(xiàn)出了難得的堅持，雖然后果是被周建康又打得流了滿頭的血。但當(dāng)她擦去頭上的血跡輕輕地抱著他，柔柔地拍著他的后背時，他依然感覺到了久違的溫暖，以及……無法抑制的恐慌。

不止一次在二人爭吵時聽見“你再拿那種眼神瞪我，我就把林溯雨那個崽種扔出去賣掉”的話，雖然羅筱總是在這個時候伸手捂住他的耳朵，但對尚且年幼的林溯雨來說，這到底是爭吵時的發(fā)泄，還是發(fā)自真心的籌劃，他區(qū)分不出，也做不到一笑了之。

只有一次，這種不安感在羅芷面前泄露了一二。羅芷對哄孩子并沒有什么經(jīng)驗，只是笨拙地安慰道：“阿筱喜歡你，哪怕是為了阿筱，小姨也不會送走你的?！?/br>
沉默了很久，她才看到林溯雨軟軟地露出了討人喜歡的笑容，清脆地應(yīng)道：“我知道了?！?/br>
這種燦爛得讓人心頭頓生溫暖的笑容從林溯雨六歲一直持續(xù)到了十六歲，就好像他天生就是能給人耀眼陽光的太陽。

而現(xiàn)在，太陽在隕落的邊緣搖搖欲墜。

看林溯雨臉上浮出勉強的神色，笑容黯淡得好像隨時會熄滅一般，并不覺得這句話有什么問題的羅筱有些困擾地皺眉，想了會兒才道：“嗯，不過那會兒你讓我睡，我也睡不著……我心理素質(zhì)還是太差了?！?/br>
他說罷，伸手過來摸了摸林溯雨的額頭，安心地笑道：“嗯，沒發(fā)燒，還好。餓嗎，要不要我去給你買點東西吃？”

這么說著，他便起身想走，忖度著下樓買點什么好——

沒走成。

他愕然地看著被林溯雨抓得死死的手，抬眼望過去時才發(fā)現(xiàn)好友也是一臉茫然，仿佛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你想去哪里？”

語氣委屈得更像是在撒嬌。

羅筱莫名其妙道：“我，就，下樓……給你帶點吃的……”

“你胡扯……你是不是想把我扔在這里，自己一個人走了？”林溯雨現(xiàn)在的態(tài)度完全擔(dān)得起胡攪蠻纏四個字，“你是不是終于嫌我煩了？終于覺得我派不上用場就是個生活垃圾了？你干脆讓我被拉去粉碎掉好了，我已經(jīng)沒有價值了，還會生氣了，你找個路邊馬路牙子看看哪里有標(biāo)著可回收垃圾的垃圾桶，就可以把我塞進去了。你要嫌累，我自己鉆進去也行?！?/br>
羅筱：“……這都哪兒跟哪兒??！你不想吃東西就直說啊，啰啰嗦嗦的是想干嘛啦！”

看林溯雨不說話，羅筱試探道：“你不會是一個人害怕吧？”

“胡扯！我哪里有害怕！”

……果然是害怕了。

平時能翻著花樣把人夸出一朵花來、說起rou麻的話滔滔不絕不帶臉紅一下的林溯雨，居然鬧別扭了。

羅筱一時間又是無語又是想笑，他都多少年沒見過林溯雨這樣子了，他還真以為這幾年林溯雨的厚臉皮已經(jīng)鍛煉得刀槍不入了。在兩個人還小的時候，他身為哥哥還能承擔(dān)起守護弟弟的責(zé)任。但隨著林溯雨驚人的學(xué)習(xí)能力展現(xiàn)，很快就不需要他保護了——至少在討大人喜歡這方面，性格沉悶又無趣的羅筱是遠(yuǎn)遠(yuǎn)趕不上林溯雨的。

尤其是在林溯雨發(fā)現(xiàn)只要他笑得好看一點，周建康就會少打他兩下以后，他的笑容就再也沒有消失過，羅筱也就很少看到好友這么咬著唇一臉賭氣模樣的別扭樣子了。

“好了，我不走，安心，麻煩別再掐我了?！绷_筱只覺得自己手都快要被林溯雨捏碎了，這小子明明剛醒，按理說正處于虛弱狀態(tài)，手勁卻大得驚人。

林溯雨聽了這話不僅沒放心，反而炸毛道：“我哪有掐你！？我掐了嗎？你走啊，我又沒攔著你！”

——那你倒是松手啊！

羅筱好笑地拍了拍他：“好了好了，我真不走，知道你怕，又沒什么不好意思的……”

語氣輕柔得像是在哄被雷聲嚇到的小孩子。

“……不會拋棄我吧？”

面對好友猶猶豫豫的眼神，羅筱堅定道：“不會?！?/br>
說完，他還是沒忍住，打了個哈欠。

熬到凌晨三點，現(xiàn)在看林溯雨還有精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