慎行應(yīng)了句“好”，就掛斷電話。

秦子游看著通話記錄，想到什么，唇角輕輕勾起。

他很好奇。

十年間，自己究竟經(jīng)歷了什么，才變成楚慎行的樣子。

不止是面貌長相，還有性格習(xí)慣。他們分明是截然不同的人了，拿最簡單的衣食住行來說，楚慎行愛喝湯，會自己煲粥，秦子游卻對此興趣寥寥。楚慎行喜歡寬闊的地方，卻不要太明亮。秦子游對此，則全然不在意。

他沒法和朋友說楚慎行的特殊之處，在白皎、張興昌他們幾個眼里，楚慎行也只是秦子游的哥哥。

這種懷揣秘密的感覺，對少年來說，新奇又刺激。

他果然在二十分鐘后打開家門。原本以為自己會看到一室冷寂，可出乎意料，廚房竟傳來聲音。

秦子游把籃球放下，輕手輕腳地?fù)Q鞋、走到廚房。他看到楚慎行系著圍裙，正有模有樣地做菜。

他比秦子游略高半頭，猿臂蜂腰，把袖子略挽起來，看起來衣冠楚楚，和廚房十分不搭。

秦子游嘆為觀止。

楚慎行：“別嘆了。既然回來，就去切土豆?！?/br>
秦子游：“……不好意思，沒切過?！?/br>
“那這回就是你第一次切。刀在架子上，土豆先削皮，削皮器在你手邊。別愣著，快干活兒?！?/br>
楚慎行自然而然地吩咐。

秦子游聳了聳肩，沒說什么，上前照做。

他沒謙虛，的確手生，土豆刮下來的皮能有兩毫米厚。楚慎行見了，食指屈起來，敲一敲少年腦袋，“浪費(fèi)?！?/br>
30、前路

接下來,就是分離溫如瑩的神魂與rou身。楚慎行自認(rèn)熟手,秦子游壓根不知道此事有多令人驚異。兩人態(tài)度平平，皆不流露半分緊張忐忑。溫如瑩倒是提心吊膽,生怕出什么差錯。

又怕自己表現(xiàn)太明顯,讓楚仙師覺得自己不信任他。

這樣左右為難，溫如瑩在楚慎行的吩咐中闔上眼睛,放松身體。

而后——

她清晰地感覺到，自己在與世間萬物交融。身體總會化作浮土，只有魂靈亙古不滅。她浮于天地，如飄至云端，自九霄之上俯瞰蒼茫大地。

見到郁郁山林,遠(yuǎn)眺即是東海,遼夐海面,廣袤高天。

近看，則是枇杷林中的楚仙師。楚慎行舉手投足，靈氣波動，將她剝離身體,又送入梅師弟的軀殼之中。

神魂與rou`身再度貼合的一刻，溫如瑩只覺得自己在急速下墜。

她墜入滾滾紅塵，嗅到林木中的沉郁氣息。再睜眼時，她抬手,驚詫、錯愕地打量梅師弟的手指，難以置信，又欣喜若狂：楚仙師真的做到了！

自己真的進(jìn)入了梅師弟的身體。

那梅師弟又在哪里？

楚慎行嗓音冷冽,吩咐：“梅小友在你識海當(dāng)中。你要悉心滋養(yǎng)，保他神魂不滅?！?/br>
溫如瑩仔細(xì)感受。

果然，自己識海之中多了一道沉寂的影子。

溫如瑩用神識試探，梅如故卻總無反應(yīng)。那片破碎的神魂無比虛幻、脆弱，好像稍微遭遇一點(diǎn)攻擊，就會魂飛魄散。

溫如瑩將其用自己的神識細(xì)細(xì)包裹。

她默默下定決心：要好生護(hù)著梅師弟，保他日后醒來……

這會是一段漫長光景，興許要耗費(fèi)百年光陰。

溫如瑩自知實(shí)力不濟(jì)，興許要折在路上。

但在經(jīng)歷了宋宅一事后，能遇到楚仙師，已經(jīng)是莫大轉(zhuǎn)機(jī)。

溫如瑩盈盈拜下。

拜到一半，有青藤托住她。

溫如瑩不解其意。

楚慎行道：“往后，你便是梅如故。”

溫如瑩眨一眨眼睛。

她面容嬌美，是容色動人的女郎，可梅師弟卻是頂天立地的男兒，清朗俊俏的郎君。

溫如瑩站直身子，以郎君之禮拜謝。

她開口，入耳是一道自己很熟悉的凈澈嗓音，稱：“來日相見，定要報答楚仙師恩情?！?/br>
話說出來，溫如瑩先怔住，心中幾番起伏，總想到梅師弟的話，對她說：“師姐，莫怕?！?/br>
可明明是她在害他。

她有什么怕？

溫如瑩心中酸楚，楚慎行則略一點(diǎn)頭，說：“你在林中多待一段時日，調(diào)整好后，再出山見人。至于這個，”他側(cè)頭，看溫如瑩rou身，在失去神魂依托之后，那成為一塊死氣沉沉的腐rou，“你還要嗎？”

溫如瑩自不敢要。

萬一被人察覺，那在旁人眼中，就是“梅如故藏了師姐尸身”。這等有損梅師弟名節(jié)的事，溫如瑩極力避免。

“哦，”楚慎行看她反應(yīng)，就明白過來，“那就和棺材一起燒了吧?！?/br>
溫如瑩怔了片刻，輕輕應(yīng)一聲。

她看靈火燃起。被暴曬過的棺材不再聚攏陰氣，靈火是尋常顏色。等火焰熄滅，一陣風(fēng)吹來，刮走了殘余灰燼。

一切煙消云散，自己再無退路，只能前行。

溫如瑩以為自己會有許多思緒，可此時此刻，她心中竟再無憂愁，只剩堅(jiān)定。

何為道？

她此前囿于師門經(jīng)典，囿于師尊之言。道是逍遙仙途，是無盡長生，是大千世界浮云種種——所有人都這樣說，這也當(dāng)然很好，可溫如瑩總覺得虛無縹緲。到這一刻，她忽而想到：也許為梅師弟找齊凝神丹的材料、再將身體歸還予他，這就是我的道。

溫如瑩道心穩(wěn)固，再度拜謝。

楚慎行只說不必。他思忖片刻，又折藤葉做了張信符，交給溫如瑩，“等你集齊材料，若要找我，就用這個。若去找周祿存，便直接燒了它?！?/br>
溫如瑩同樣小心收好。

秦子游看完全場，見溫如瑩的身影消失在林中。他琢磨：怎么覺得這場景有些眼熟。

從溫娘子那一拜，到靈火燃起，再到當(dāng)下背影。

轉(zhuǎn)念一想，魏遠(yuǎn)與閔月拜別時，似乎也是類似場景。

念頭即起，秦子游有些許憂心。雖然親眼看過魏中岳、魏夫人的狀況，但要他說魏遠(yuǎn)不該帶月娘離開，秦子游又講不出口。

他迷茫，自然想問楚慎行。楚慎行卻先一步開口，問秦子游：“感覺如何？”

秦子游看他，顯然沒聽懂師尊話中含義。

楚慎行同樣看少年，見少年清俊眉眼間蘊(yùn)含一點(diǎn)思緒。他提醒：“鏟jian除惡，扶助弱小——如何？”

秦子游聽懂。

他想著離去的、在梅如故身體中的溫娘子，想她前路漫漫，不知往后有有何境遇。但倘若前日夜間自己與師尊不跟上花轎，等待溫娘子的，只會是接著被宋宅控制、荼毒生靈的命運(yùn)，梅郎也死路一條，再無生機(jī)。

眼下，溫娘子與梅郎雖仍有坎坷，但已柳暗花明。

秦子游想到此處，心情開闊，說：“自是極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