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緊緊抓著她的手臂，沒有半點(diǎn)要放松的跡象。

正在余萌準(zhǔn)備去拍虞淼淼后背，想讓對方也不用太緊張時，她忽然就聽見自己的朋友用極輕的聲音開了口。

“我……”虞淼淼的嗓音在抖，第一個字音發(fā)出去時，音量小到她自己都懷疑自己沒發(fā)出聲音。

她用細(xì)弱的音調(diào)說：“我……我記得那個小球?！?/br>
除了慣例不感興趣的小秋，室內(nèi)剩余的人與鬼便視線都落在了虞淼淼身上。

虞淼淼抿了一下她發(fā)白的嘴唇。

她還記得眼前的學(xué)長之前溫和又可靠的說，只是需要她回答幾個問題就好。

只要能從她這里得到答案，也許她身上的怪事就能被解除掉。

她好不容易又醞釀起勇氣，迎著注視繼續(xù)說：“這是我的小熊身上的小球?！?/br>
聽到虞淼淼說“我的小熊”，鬼娃娃就短促“哈”了一聲。

它嘲諷一笑。

但女孩暫時聽不見鬼娃娃的笑聲，她進(jìn)入到了自己的回憶里。

那是一只陪伴了她至少有十年時光的小熊娃娃，她好像是在小學(xué)一年級時得到它的，又好像是更早之前的幼兒園時期就擁有了。

時間太遠(yuǎn)，她有點(diǎn)記不清。

不過她記得，小熊娃娃是一個憨態(tài)可掬的抱著小紅球的造型，頭頂還帶有一頂紅色的小帽子，穿著一件紅色的格紋小馬甲。

她幾周前才把它丟掉，所以記得非常清楚它是什么樣子。

“我的小熊的球怎么會在這里??？”虞淼淼小聲問著，目光長久落在那個已經(jīng)變得臟兮兮的小紅球上。

它不應(yīng)該那么臟的。她想。

因為在家里的時候，小熊娃娃的固定位置就是她的床上或飄窗上，再要不就是她的腿上和懷抱里。

她睡覺的時候喜歡抱著它，寫作業(yè)的時候經(jīng)常也會抱著它，偶爾看書放松玩手機(jī)時，只要小熊在手邊，她也都會撈過來塞進(jìn)臂彎里。要抱著它，才能安安心心地繼續(xù)做事。

“淼淼……”余萌不禁叫了她一聲。

有些話其他人不好來問——比如說前方的盛珣。

作為一個才和虞淼淼見了兩面的人，在虞淼淼精神狀態(tài)明顯很差的情形下，盛珣就不好單刀直入地問女孩既然看起來是還喜歡她的小熊，又為什么要把對方丟掉。

這個問題由虞淼淼更信任的朋友來問更合適。

余萌幾乎是小心翼翼把它提了出去。

虞淼淼就終于把目光從桌面上臟兮兮的小紅球上收回來，她看余萌一眼，神情難過又難堪。

“我本來也不想的。”虞淼淼先是這么為自己辯解，但很快，她像自己也覺得這辯解過于蒼白無力，囁嚅著補(bǔ)充，“我只是……沒有辦法。”

什么叫“沒有辦法”？

這個疑問似乎是同時出現(xiàn)在了周圍其他人眼中。

虞淼淼瑟縮起肩膀，像是這種疑問的眼神也會把她刺傷。

她忽然毫無緣由地捂著臉哽咽起來。

——你有沒有曾因為父母一句話，就不得不丟掉或者放棄什么的經(jīng)歷？

——他人尚不清楚，但虞淼淼知道自己一定是有。

并且她體會深刻到自己偶爾回想起來，都覺得不可思議的地步。

做個好孩子。

做個乖乖女。

爸爸mama一定不會害你。

爸爸mama說得都是為你好，所以你要聽。

在女孩虞淼淼有限的十幾年人生里，“乖巧”兩個字早深入骨髓，她是在父母的高壓管控下長大的，“乖乖女”是她從記事起就頂在頭頂?shù)呐曝?，也是鑲嵌在父母衣襟前的榮譽(yù)勛章

她仿佛從來就沒有做過任何一件違背父母意愿的事情，而她平生最害怕的，就是唯恐自己不能夠讓父母滿意。

爸爸mama不讓做的事就不做。

爸爸mama期待的好成績就拼了命的去考。

爸爸mama說“不要跟他們玩，免得影響你成績”的同學(xué)，哪怕虞淼淼原本覺得對方人不錯，可聽父母這么一說，她也就會下意識的開始疏離。

而爸爸mama說“這沒有意義，與其搞這些有的沒的，不如抓緊時間好好學(xué)習(xí)”的事情。

無論虞淼淼本來是否感興趣，她就像是一只在青春期本該擁有豐富興趣觸須的小章魚，父母每對她多提一次要求，多下一句指令，她就會咬著牙，閉著眼睛，然后狠狠把自己的興趣觸須給斬去一截。

直到她被修剪得足夠令人滿意。

“……”不知道該說什么的余萌默默按住了虞淼淼肩膀。

她小臂輕輕顫抖，虞淼淼余光里捕捉到這陣抖動好一會，就才意識到——不是余萌的小臂在抖。

是虞淼淼自己在抖，并連帶著按著她的余萌也抖了起來。

“我也想過我這樣可能是不對的。”虞淼淼夢囈似的說，“可我能怎么辦呢？我就是這么長大的，我覺得討好他們已經(jīng)是一種本能了?！?/br>
這時，盛珣便終于有了開口的機(jī)會。

他聲音非常輕而和緩地問：“你的爸爸mama連你的娃娃也看不慣，想要讓你丟掉它了，是這樣嗎？”

虞淼淼視線緩緩轉(zhuǎn)過來，卻是牽動了一下嘴角。

“不完全對?！迸⒙曇艨~緲地說，“他們是看不慣我的娃娃了，在我那次周考結(jié)束回家后跟我說，你都十幾歲的人了，怎么還能隨時隨地想要抱一個娃娃呢？這太不像一個大姑娘了，得改。他們還已經(jīng)決定好了，第二天剛好是周末親戚聚餐，就說，讓我把娃娃帶上，好把我的小熊送給我的小表妹，還必須要我親自去送，說這樣比較像話，會顯得我還很惦記照顧著弟弟meimei，讓我做個好jiejie?！?/br>
做個好女兒。

做個好jiejie。

這些耳熟能詳?shù)脑捦鹑缒е洹?/br>
虞淼淼那天夜里抱著她的小熊翻來覆去地睡不著覺，與它說了許許多多的話。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那都是道別的話。

第二天天沒亮，虞淼淼知道自家小區(qū)每天清早會有一次小區(qū)垃圾集體清理。

于是她特意早起，趕在物業(yè)開始處理垃圾之前，抱著她的小熊偷偷留了出去。

她趕上了最后一班清潔車，把自己的小熊丟了進(jìn)去。

“……是因為它對我很失望嗎？”虞淼淼在說完自己的舉動后緩了緩，她再次將目光投向那個紅色的小球，忽然就向盛珣問，“我的小熊也覺得我是個糟糕透頂?shù)娜?，是個不敢反抗父母，為了不把它送出去于是只敢偷偷丟掉它的廢物，所以它也討厭我了，我才會遇到那些可怕的事，這是它對我的教訓(xùn)……是嗎？”

“是啊?！被卮鹚牟皇鞘?，卻是另一道尖銳脆亮的聲音。

盛珣側(cè)目，就發(fā)現(xiàn)，不知道什么時候，小秋居然松開了手，讓鬼娃娃重新呈現(xiàn)在了女孩的眼前。

鬼娃娃倒掛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