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鬧騰幫助葉煊撕開了那群老臣的口子,讓他能夠在這朝中建立自己的班底。葉煊仰頭一飲而盡,又滿上一杯,“第二杯,敬舅舅臥薪嘗膽,終得昭雪?!?/br>馮家一案,沉寂近三十年,牽扯甚廣,若不是馮子健決意,幾乎不可能真相大白。所以即便他算計了所有人,只要葉煊身體里還留著一脈馮家的血,就不可能不領(lǐng)情。飲盡又滿上,“第三杯,敬舅舅一生戎馬,為國為民?!?/br>馮子健對于大梁的貢獻(xiàn),不管他如今做法如何,那都是不能磨滅的,若不是他舉兵,北戎進(jìn)犯,邊關(guān)不得安寧。“此為第四杯,也是最后一杯。”葉煊滿上,認(rèn)認(rèn)真真的看向馮子健,在他的注視下一錯不錯,沉聲開口,“敬舅舅——滿身忠骨,馬革裹尸?!?/br>鏗鏘有力的八個字落在一室的寂靜中,已經(jīng)將葉煊心中的想法傾告而出,馮子健是聰明人,他一瞬間就明白了其中意思。沉默片刻,馮子健突然說道,“我年少時,尚且也讀過兩三卷書,猶記中,韓信獻(xiàn)鐘離昧頭顱于高祖,高祖卻命人捆了韓信欲殺之,信言:‘狡兔死,走狗烹;高鳥盡,良弓藏;敵國破,謀臣亡。天下已定,我固當(dāng)烹’。”馮子健低低笑了兩聲,笑完之后,撩起目光刺向葉煊,直截了當(dāng)?shù)膯枺骸澳阋宜???/br>葉煊點(diǎn)頭又搖頭,他說,“邊關(guān)戎人來犯,大將軍王身為大梁戰(zhàn)神,當(dāng)掛帥印,領(lǐng)兵出征,不破敵國誓不還,活多久看你本事,‘死’是唯一宿命?!?/br>“舅舅,你當(dāng)知道,這是你留給自己唯一的退路?!?/br>馮子健不說話,葉煊也沒有催他,卻也不讓他離開,禁衛(wèi)軍將乾元宮里里外外都圍了起來,確保便是馮子健拼了命,也難以跑出去,兩人都安靜的用完了這餐晚膳。晚膳后,馮子健找葉煊要了圍棋,葉煊陪他下了兩把,一勝一負(fù),馮子健意猶未盡,葉煊卻不想陪這個愛悔棋的人玩,找借口去洗漱去了。等到洗完回來,發(fā)現(xiàn)馮子健還在下,而對面坐著的,卻是披著一身長袍的謝玉舒,從散亂的頭發(fā),以及他連鞋都沒穿的情況來看,像是被從床上抓起來的。但謝玉舒今晚并沒有留宿宮中。葉煊挑起眉,看了眼神色尷尬的謝玉舒,又覷向面無表情琢磨棋的馮子健,想到了什么,轉(zhuǎn)而掃向暗道的偏廳。如果馮子健真的出入過宮中,從相府抓來了謝玉舒,那么就算那群禁衛(wèi)軍是吃干飯的,被安排在暗處的泰安也總能察覺到一二,更別說,葉煊計算過馮子健的武力,絕對不可能絲毫無損的在戒備森嚴(yán)的乾元宮內(nèi)來去自由。而乾元宮里里外外唯一沒有設(shè)兵力的就是暗道了。葉煊還以為自己已經(jīng)足夠小心了,沒想到還是被發(fā)現(xiàn)了些端倪。果然,馮子健語氣隨意,帶著點(diǎn)嘲諷的道,“先前一口一個舅舅喊的親熱,我不過是找侄婿來陪我下棋,你不高興了?”“未曾。”葉煊走過去坐下,“只是方才才覺出舅舅果然神通廣大,這皇宮內(nèi)外,怕是沒有能瞞過你的?!?/br>馮子健對這種指認(rèn)保持默認(rèn)態(tài)度。棋盤上黑白子的對決已經(jīng)趨于白熱化階段。馮子健的是黑子,黑子連綿看著像一條盤旋的五爪龍,卻被謝玉舒的白子斬斷成兩截。馮子健拆了白子的圍追堵截,重整旗鼓打算一舉擊潰白子,謝玉舒卻總是釜底抽薪,平平無奇的一招化腐朽為神奇,一下子就將黑子拆的七零八落。雙方交戰(zhàn)到了末期,越下越快,仿佛不用思考一般,就聽見棋子落在棋盤上的聲響。終于,馮子健拿著黑子幾次在棋盤的幾個點(diǎn)上試探,片刻丟回棋盒中,“你贏了?!?/br>謝玉舒長長松了口氣,“承讓?!?/br>“愿賭服輸,我不是老姜那個臭棋簍子?!瘪T子健臉上難得帶起一點(diǎn)笑意,他捏了下眉心,道,“之前的條件作數(shù),你想要什么,說吧?!?/br>葉煊這才知道原來他們之間還有賭注。謝玉舒沉默了片刻,在心底斟酌了字詞,開口卻喊了一句“馮叔”。馮子健一愣,微微有些晃神,他已經(jīng)有許多年沒聽過這個稱呼了。他還記得,十五六年前,他將泰安帶進(jìn)京都,如果不是進(jìn)宮面圣聽了先皇的那番話有了忌憚,他是不會將泰安送進(jìn)宮里的。泰安進(jìn)宮后,常跟著他一起玩耍的小裴晟就常??摁[,小裴晟的幾個哥哥也不是省心的,煩這個跟屁蟲弟弟,就將這小孩甩給他帶。馮子健沒帶過正常的小孩,正好小裴晟對泰安的日常生活很感興趣,他就拿出cao練泰安的興頭cao練小裴晟,沒過幾天,小裴晟就哭著再也不跟著哥哥們來了,且厭武心理嚴(yán)重,是裴家這一輩里唯一一個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廢柴。除了小裴晟之外,馮子健是還記得一個小孩的,謝相的三兒子謝玉舒。謝相一家文人學(xué)子,偏偏出了個尚武的謝三郎,同是被他cao練,卻咬著牙堅持了下來,還一臉仰慕的看著他,口口聲聲說要跟他去邊關(guān)打仗。“馮叔”這個稱呼,謝三郎是跟著裴晟喊的,沒幾天,小裴晟嘴里的稱呼變成了“大壞蛋”,謝三郎卻一直喊到他離京。久違的聽到這兩個字,馮子健眼神變了變,帶著些許復(fù)雜和追憶。謝玉舒笑容溫和,語氣卻誠摯的道,“馮叔,望邊關(guān)交鋒,我軍戰(zhàn)必勝。”“……”馮子健也不知是料到還是未曾料到,臉上的神情不變,半晌只問,“不后悔?”“身前哪管身后事,功過自有后人評?!敝x玉舒話語平靜,有幾分無奈和堅定。葉煊第一反應(yīng)以為馮子健問的是自己的一個賭換這樣一個要求,現(xiàn)在聽謝玉舒一說,立刻就想到先前馮子健拉著謝玉舒說的那些“遺臭萬年”的話。他臉色頓時一變,瞇起眼睛。馮子健看他一眼,語氣有些嫌棄,“便為了所謂情愛葬送一生功績,可要想清楚到底值不值得?!?/br>謝玉舒道,“值不值得,在于我是否想要,想要的得到了,便是值得?!?/br>馮子健張口還要說話,被葉煊打斷,他側(cè)身插進(jìn)兩人中間,“舅舅,朕能護(hù)他一生?!?/br>——“公主,我能護(hù)你一生!”馮子健腦子里閃過少年自己說過的話,那時他意氣風(fēng)發(fā),想著對抗整個天下,可是他愛的人說——“不行的,我是渤海王族的公主,我有我的使命?!?/br>馮子健一直想要問她,后悔嗎?馮子健一開始就知道,她不后悔。謝玉舒看著他突然平靜下來的眼睛,說,“有時候有一些決定,我們明知是錯的,卻還是選擇了走下去,且無論往后余生多少狼狽傷痛,絕不后悔?!?/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