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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母親可憐她收留了一夜,第二天天亮時才發(fā)現她的五官竟渾不似雍人?!彼D了頓,繼續(xù)開口,“后來我們才得知她是被拐到中原來給那些……想嘗鮮的大戶人家當女奴,她不肯從,就被關起來又打又餓,最后趁門僮醉酒之時跑了出來,一路躲藏,到了柴門前時實在撐不住了,方暈了過去?!?/br>皇帝不置可否地看著他,既沒有表態(tài)相信,也沒有說不信。沈驚鶴自顧往下說著,唯有在提起母親時,眼中有一抹懷念與動容,“母親素來良善心慈,雖然我們生活得清苦,但她仍在瓦房旁為她尋了個安身之處暫時安頓下來。提雅——就是那個胡女的名字,她住下來后也常常幫忙收拾屋內,閑暇時還教了我不少胡地的樂曲。我就是在那時才知道胡笳的?!?/br>“胡人中倒也有這般知恩圖報的女子?!被实垡稽c頭,“這之后呢?”“之后……”沈驚鶴有些悵惘地嘆了口氣,“后來聽說尋她的人不知怎么好像得了風聲,竟?jié)u漸往我們這座邊邑找來了。提雅約莫是怕連累了我們,留了身上最后的一點首飾在桌上,自此便杳無蹤跡了?!?/br>襲來的清風吹散了最后一絲若有若無的悵然,往日的沉靜又覆蓋上了沈驚鶴的面容。“如今雍胡既已化干戈為玉帛,想來日后像提雅這般的苦命女子也會少了許多,不可不謂之一樁幸事。”皇帝頗為認同地一點頭。他并不打算刨根問底,這個答案雖然并沒能完全打消他心頭的疑惑,不過卻是對眼下情況最好的解釋了。更何況……有些事情,非眼前人不能為。“此次雍胡重定盟書,你功不可沒。”皇帝的口氣緩和了許多,輕描淡寫地移開了話題,“可有什么想要的賞賜?說與朕聽聽?!?/br>沈驚鶴聞言雙目一亮,他躊躇了片刻,抿了抿唇,猶豫著該不該說。皇帝看他小心翼翼覷著自己臉色的模樣,不免也有些失笑。果然還是孩子,任平日如何一副早慧聰穎的模樣,提起賞賜時還是兩眼放光。他心頭的提防難得卸下了些許,語調多了幾分溫情,“莫要緊張,只管大膽地說?!?/br>“……皇兒不用金銀,不求珠玉,只愿從今往后得入太學讀書!”沈驚鶴深深行禮,抬起頭認真地說道。黑曜石般的眸子里滿是星星點點的希冀與忐忑,讓人一望便下意識地覺得難以拒絕。皇帝卻是被他的要求弄得一怔,他本以為會讓沈驚鶴這么猶豫的,不是哪件名貴的珍寶,就是什么難尋的貢品,誰能料到竟然只是入太學讀書這一個小小的請求?太學早在前朝便已立,建館于京城西側,乃是皇親貴胄以及各品官員子弟讀書誦經的學塾,內設學正與學錄負責為學生講解經義、考校訓導,翰林院的學士也常隔三差五過來授課教書。沈驚鶴若想入太學,倒也不是什么難事,畢竟他的幾位皇兄也都在太學中學習。只是……皇帝詢問地看向他,“你可想好了?朕本欲讓你先在宮中多讀點書打好底子再去,如今你若直接進太學,功課恐會落在旁人之后?!?/br>“皇兒往先在民間之時常向同鄉(xiāng)借書來抄,那些基本的經義雖不敢稱倒背如流,但也是爛熟于胸了。入得宮中又有幸覓著了別處難尋的卷帙書籍,更覺求知若渴,只是一直苦于無名師大儒教導。眼下若有機會能入太學,皇兒必將更為勤勉,絕不丟了父皇的臉面!”沈驚鶴懇切地解釋著,任誰都能看出他對此的熱忱渴望。進入太學,就意味著擁有了知識和人脈。比旁人多活一世,他自然知道這二者有多么重要。木秀于林,風必摧之,如今他已在胡使入京時大出了一回風頭,不知成了多少人的眼中釘。若是不能趁此機會不斷擴大人脈充實自己,他只怕自己在朝堂爭斗的渾水中連一方落足之地都無。他不是沒有想過藏拙,然而局勢又明明白白地告訴他,他根本沒有多少時間來暗中籌劃布局。太子故去已有半年,另立儲君的呼聲也一年年水漲船高。他如若不能劍走偏鋒兀然出現在眾人視線之前,借機展露自己的實力,大皇子和三皇子根本就不會給他留出一絲喘息的余地。若是不爭,那么他的命就全然交給了他最后登上皇位的某位兄弟,是殺是貶,全在天子一念之間。他是想活,但他不想一輩子都被幽禁在潮濕陰暗的地牢中茍延殘喘,也不想做一個碌碌無為只能天天醉生夢死麻痹自己的草包。何其有幸重活一遭,拋卻了上輩子的負累,今生他只愿為真正的自己而活,便縱僅是一只孤鶴,也必排云振翅,傲唳九霄!所有所有的念頭,都只在沈驚鶴腦中劃過一瞬間。他看著皇帝的眼神分毫未變,依舊是全然的希冀與懇切。“太學的授衣假放了也已近一月,算算時日,三日后恰巧是最后一天。你到時可早些去見見太常。拿上這塊玉牌,日后進出宮門便不必特意報備。”皇帝思量片刻,命人遞過一塊瑩潤的羊脂玉牌。沈驚鶴雙手接過謝了恩,眼眸微彎,笑容清冽。太學卯時開始教習,申時便可離去。有了玉牌,他若有心在太學多念會兒書,也就不怕晚回宮門禁嚴了。皇帝看到他不加掩飾的欣喜,心念陡轉,近日另一件令他頗有些頭疼的事驟然浮現上心頭。他正愁沒有合適的緣由將人留在京城,眼前人卻是無意間給他送上了一個絕妙的借口。嘴角笑容更深,他的小兒子,倒還當真是立下了一份大功。……沈驚鶴雖說不要金銀琳瑯、珠玉珍玩,但他力挫胡使的事跡早隨著快哉清風吹遍了京城大大小小的角落,皇帝又豈會真的不予他厚賞?各色古玩珍奇被源源不斷地送到偏殿中,成墨滿面紅光地指揮著宮人分門別類地收拾著,神情滿是激動,“主子,咱們這回可真是發(fā)了!”沈驚鶴故作皺眉,屈指一敲他的額頭,“好歹你也是要隨著我去太學伺候筆墨的,怎么說話還總是一股子馬匪氣?”成墨揉揉頭,嘿嘿一笑,“奴才這不是高興嗎?這下咱們宮中的日子就不用再過得那般拮據了,果然奴才當時說得沒錯,跟著您總是有好日子享的!”沈驚鶴笑了一聲,沒有多言。他沒有再看堆了滿桌的琳瑯美玉,只是踱步到案幾前,俯身將案上一方四四方方的書篋輕輕打開,再次仔細地檢查著其間筆墨紙硯有無疏漏。他的視線拂過紫毫筆,落在摞成幾卷潔白整潔的紙張上。這些白紙仍一塵不染,正等著旁人在己身揮毫下道道濃墨重彩。他信手抽出一張,隨意在紙上寫了個龍飛鳳舞的“生”字,看了半晌,又伸手將它揉皺扔至爐火中。殷紅的火焰很快舔舐上紙邊,將它烤得蜷縮頹敗,空余一捧煙灰。太學不過是他從宮中踏上朝堂的第一步,在他眼前,依舊隔著看不見的重山萬水。地迥星遙,前路迢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