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刻,轉(zhuǎn)瞬傳來一聲哀嚎,一眾妖魔紛紛現(xiàn)了原型,成了一群撲棱棱飛出窗外的黃斑白額雀。蕭無音恍若未覺,行至書桌前,挽袖替謝靈徵更替了筆洗中的水,他素來不喜人近身,更不喜人接近靈徵,這些日子府邸中那些毛遂自薦的仆從隨侍散了半數(shù),二人的貼身事務便自行動手,往日在云臺殿中素來如此,謝靈徵自然也不覺別扭。謝靈徵看著他,又看看桌上的畫卷,忽然拽著他的雪袖,笑得滾進他懷中,道:“哈哈哈哈,神仙,他們怕你騙我的身子,吸我精氣,哈哈哈哈哈……”蕭無音未惱,而是撫著他的背,屈指敲了敲他的額頭,心道,靈徵似是長大了,卻又似是長不大的。謝靈徵笑累了,擦去眼角笑出來的眼淚,方正了臉色,問道:“師尊可是去鉆研新道法了?如何?身子可還好?”“無礙。”蕭無音摸了摸他的眼角,指尖一點,那方才換了水的筆洗中忽地催生出一道新生的咒力,既不同于仙道咒術,也不同于鬼道邪法。只見瓷盆上的青色紋樣似是一點點活了起來,化為一捧新綠,抽枝綻葉,含苞欲放,再借得一縷陽光,一朵紅蓮便靜靜生長于水面,玲瓏可愛,芳香宜人。謝靈徵看得有些怔神,蕭無音單手托起瓷盆放在他面前,低聲道:“我名此道為‘洪荒道’,挾清濁于一體,衍生息于混沌。頑石有心,易可生花,徵兒,送給你?!?/br>謝靈徵并未伸手去接。他有些想問:你送的是心,還是花?最終他仍是沒有問出口,只將那筆洗收好,恭謹?shù)蒙踔劣行╈t腆地向師尊道了謝。不知是不是巧合,瓷盆下洇出的水漬恰巧打濕了那幾幅尚未來得及細看的畫卷,天香國色被暈開的墨跡消融,已然再也看不清了。第28章醉清秋長明街得名于它的滿街銀杏,秋深處,夾道杏葉璀璨,遍地流金,如金烏墜地,映晝夜長明,故名之為“長明”。因鬼道眾受困泥下道百余年,長明街荒蕪多時,雜樹叢生,一年來眾鬼廢了不少功夫伐木取道,如今方勉強復原了舊時盛景,只是晚秋落葉成積,衰草連天,仍有幾分蕭條。謝靈徵最不喜歡秋冬交替之季,雖說面上沒有顯露,但蕭無音亦能察覺到他近日有些煩躁,郊游玩笑的時候少了,悶在書房里對月飲酒的時候多了,夢里常嫌懷中暖爐不夠溫熱,繼而如一尾鯉魚一般夜半驚醒。蕭無音知道,五老之軀不懼嚴寒,謝靈徵厭秋畏涼,多是因為心中有劫,而這劫數(shù)為何,自然沒有人比他更清楚。陳修祥死于深秋,一個杏葉燦黃,霜凍骨寒的日子里,黯淡的日光透不進紅帳香的紗帷,干涸的血跡仍留在枯萎的落葉上。謝靈徵能從沉疴舊疾中走出來,但他的身體尚不能,魂魄亦不能。手足脖頸的疤痕會作痛,無端的心悸也無藥可醫(yī),他需要更長的時間,像粘連一只破敗的木偶一般修復自己,所幸蕭無音伴他身旁,好讓他忘卻晝夜之漫長,消弭寒涼與孤寂。禿鷲公上門尋謝靈徵時,侍童指引他往書齋去。謝靈徵府上書齋在小花園一角,據(jù)傳今夏翻新過,由白色卵石砌成,不大不小,精雕細琢,頗為精致亮眼,而更為奪人眼球的則是書齋前一方池塘,同樣是白石所修,水面碧葉蔓蔓,竟不合時令地開著一池灼灼紅蓮。禿鷲公走上前去,好奇地上前打量了幾眼,只覺池塘周圍竟是溫暖如春夏,靠近小屋,更是一陣暖意撲面而來。他抬頭一看,匾上提有四字“蓮生沃雪”,落筆如鋒,不似謝靈徵所寫,出自何人手筆自然不言而喻。禿鷲公搓了搓手,有些腳軟,上前欲叩門通報,門卻似知道他來了一般無風自開。他不覺躡手躡腳走進去,只覺室內(nèi)濕暖更勝外間,案前無人,倒是雪青色紗帳后的軟塌上影影綽綽有兩個人影。禿鷲公當即眼觀鼻鼻觀心,清了清嗓子準備開口,就見一玉白手背撩開紗簾,他的目光猝不防撞上鶴發(fā)仙人冷峻的面容,剛想開口,便見對方比了個“噤聲”的手勢。他呆呆看去,只見他們的靈君殿下正在軟榻上小憩,室內(nèi)溫熱,謝靈徵猶自裹著厚薄被、抱著暖爐,側臉枕在仙人膝上,一只手還不輕不重地搭著一縷白發(fā)。他一時半會沒反應過來,便覺察到蕭無音淡淡的目光若有若無地在他身上掃了掃,他忙收回視線,賠著笑,小聲問道:“我去外間等著?”他聲音放得極輕,謝靈徵卻依舊睜開了眼,打了個小哈欠,揉了揉太陽xue,起身取了件白底梅紋外袍,也不穿,只松松搭在肩頭,倚窗笑道:“禿鷲公,我請你尋的東西找來了?”禿鷲公忙點頭,道:“交給管事兒的了,現(xiàn)在應該在后院馬廄里——我是不是來的不是時候?吵著你休息?!?/br>謝靈徵道了謝,又搖頭道:“我只是小憩片刻,此刻本該醒了,無妨,還有別的事情?”禿鷲公笑道:“這不是下面幾個小的,這兩天好容易清閑了些,把那張紅帳香的戲臺子又搭了起來,今晚請了幾個年輕人一道聽戲飲酒炊鹿rou,想邀你一起,但不敢來府上打擾,我只好老著臉皮,幫他們來問問你。”謝靈徵微微一笑:“昔日泥下道中,我最愛的便是紅帳香的戲臺,如今重建,我自然是要到場的,就勞禿鷲公替我謝過幾位有心人了?!?/br>禿鷲公連連點頭,又斗著膽看了眼一旁不言不動的蕭無音,便促促道別離去了。禿鷲公走后,蕭無音收了軟榻上攤得微亂的書卷,問道:“你買了馬?”謝靈徵頷首,頗有些得意地揚了揚眉:“馬場那邊新到的一批,我聽聞里頭有一‘照夜玉獅子’,可日行千里,一群人眼巴巴瞅著打算搶呢,禿鷲公腳程快,我便托他先去給我把買賣定下來,想不到這么快就給我牽回家來了。我去看看,師尊陪我去么?”蕭無音沉默不答,似是有心事,未等他再問,便起身走到他身后,將他肩上披著的外衣取下來。謝靈徵明白他的意思,乖乖張開手臂,默契地由他替自己穿好外袍,扣上腰帶與墜飾,最后束了冠。他不知是不是自己太敏感,還是這暖石砌成的書齋太熱,蕭無音的手過分溫暖,讓他有些麻癢。蕭無音輕聲道:“走吧?!?/br>兩人一前一后出了門去,謝靈徵新得了愛馬,神色較前幾日明快了許多,一雙招子十二分的清亮。蕭無音大約知道他這個模樣應該是在盤算出游遠行??萑~衰草惹人煩,謝靈徵那點逍遙紅塵的心思,終究是再也掩藏不住了。他忽地止住腳步,問:“還會疼么?”謝靈徵足下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