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回過神來，只覺心中猶如被巨石所壓，沉重到幾乎喘不過氣來。

一盞茶水遞到眼前，季青臨愣了一下，接過捧在手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讓你見笑了，我也不知為何突然就……”

突然就有些難受。

解無移靜靜看了他片刻，挪開目光緩緩道：“公子許是入戲了?！?/br>
季青臨點了點頭，喝了口茶調(diào)整了一番心情，這才恢復(fù)如常，問道：“方才臺上一人演的是水鏡神尊，那另一人呢？也是位神尊嗎？”

解無移道：“是個凡人?！?/br>
季青臨低頭想了想，又問道：“那他們是……”

解無移道：“師徒。”

季青臨追問道：“只是師徒？”

解無移似乎沒料到他會這么問，反問道：“為何如此問？”

季青臨訕訕笑道：“那戲詞寫得……我聽著總覺得……好像不僅僅是師徒吧？”

也不知是不是因為近來接觸“斷袖”這個詞實在太過頻繁，方才聽?wèi)驎r，他分明從那戲詞和兩位伶人的神態(tài)中尋摸出了纏綿的情愫與難舍的苦痛，這種感情，實在不像是尋常師徒之情。

解無移沉默片刻，道：“戲詞只是杜撰?！?/br>
季青臨眨了眨眼，但卻也沒再與他爭辯，只挑了挑眉，而后點頭笑了笑。

這時，身后不遠(yuǎn)處的樓梯上傳來了腳步聲，季青臨回頭看去，只見方才在臺上扮演神尊的那位伶人已是到了二樓，正向他們走來。

待他走到近前，借著光亮看清那人的樣貌，季青臨倒吸一口涼氣，脫口而出道：“水鏡神尊??？”

這個人的相貌與他在通天殿看見的神尊雕像竟是有六七分的相似，若是手中再捧一條鯉魚，那儼然就是神尊本人了。

那人聽見季青臨的驚呼，停下腳步看向他，不卑不亢地淺笑道：“公子是否入戲太深？戲既已畢，神尊之稱在下萬不敢當(dāng)?！?/br>
季青臨還在詫異，那人已是轉(zhuǎn)向解無移拱手道：“無移兄，別來無恙?！?/br>
他口中話語雖像是平常寒暄，雙眼卻緊緊盯著解無移，眼中滿含詫異與困惑，像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難以解釋之事，要在解無移臉上找出個答案來。

解無移狀似未察，微微頷首道：“坐。”

那人也未客氣，撩起衣擺坐下后又盯了解無移許久，這才收起了那副探尋的模樣，露出笑容問道：“一別經(jīng)年，無移兄已是許久未曾來此，今日怎會有此雅興前來聽?wèi)?？?/br>
解無移如實道：“恰好路過云州，季公子想聽?wèi)颍阆肫鹆思难汩w。”

那人聞言，轉(zhuǎn)向季青臨偏頭道：“季公子？”

季青臨拱手道：“季青臨。”

那人還了一禮，道：“幸會，在下落英?！?/br>
季青臨點了點頭，坦率笑道：“你和水鏡神尊長得可真像?！?/br>
落英聞言微微一笑，道：“季公子何出此言？難道公子見過神尊真容？”

季青臨聳了聳肩，撇嘴道：“那倒沒有，不過我見過他的雕像，真真與你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br>
說完這句，他立即想到：“欸？那雕像該不會是照著你雕的吧？”

落英失笑，連連擺手道：“公子說笑了，神尊雕像千百年前就已存在，那時別說是我，就連祖輩都尚不知身在何處呢?！?/br>
“哦……也對?！?/br>
季青臨撓了撓下巴，想起銀鑼說的釋酒入宮，通天殿建起都已經(jīng)是千年之前的事了，那神像想必也不會是近年才有。

想著，季青臨繼續(xù)問道：“那是不是因為你長得像水鏡神尊，所以才寫了這么一出來演？”

季青臨自認(rèn)為這個推測十分有理，一個長得像神尊的伶人，寫了這么一出與神尊相關(guān)的戲由自己來演，那必是很有噱頭。

不料，落英卻是搖了搖頭，意味深長道：“公子誤會了，這出戲可不是我寫的?！?/br>
季青臨本沒打算深究，可聽他這句話的重音竟是放在了“我”上，明顯像是意有所指，且說這話時目光還往解無移面上掃了一瞬，不由心念一轉(zhuǎn)，看向解無移道：“該不會是你寫的吧？”

作者有話要說：

一川煙草，滿城風(fēng)絮，梅子黃時雨。——賀鑄

本章這首是大約兩年前寫的一首古風(fēng)歌，詞曲均為原創(chuàng)，算是本書靈感的起源，不過一直沒有做伴奏，微博有清唱版，感興趣的小天使閑來無事可以聽一聽。

比心。

第26章舊事重提驚疑起

解無移似是有些不愿承認(rèn)，看了落英一眼，別過臉去。

季青臨一看便知自己所料未錯，哭笑不得道：“那你方才還說那戲詞皆是杜撰？”

解無移轉(zhuǎn)回臉來，鎮(zhèn)定道：“確是杜撰?！?/br>
季青臨一噎，竟是無言反駁。

沒錯，這戲是他寫的，他說自己是杜撰，旁人還能質(zhì)疑什么？

落英看著二人這一來一回，搖頭苦笑道：“無移兄，你當(dāng)年將這戲本子交給我時可不是這么說的。”

季青臨頓時來了興趣：“他怎么說的？”

落英看了一眼解無移，見他并沒有阻止的意思，便坦然答道：“他說我與神尊樣貌這般相仿，想必是上天授意我來演這一出，他還說……”

解無移輕咳了一聲，似是有些聽不下去，撐案起身道：“我去車中等你?！?/br>
說完，他邁步往樓梯那邊走去，落英伸手欲攔，季青臨卻是拉回他的胳膊道：“哎哎哎先別管他，繼續(xù)說，他當(dāng)時還說什么了？”

看著解無移下樓，落英無奈苦笑道：“真是奇怪，從前可沒想過無移兄也會有這般不自在的時候?！?/br>
季青臨一樂：“他從前什么樣？”

落英給自己倒了杯茶，微微一笑抬眼問道：“你與他認(rèn)識多久了？”

季青臨回憶片刻，道：“不到一日?！?/br>
落英一愣，驚訝道：“不到一日？是如何結(jié)識？”

季青臨攤手道：“路上偶遇?！?/br>
落英的眼角跳了跳，似是完全不敢相信。

季青臨不以為然，擺擺手道：“別扯這些了，快說快說，這出是怎么回事？”

落英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而后細(xì)細(xì)回憶了一番，這才手指敲著桌面緩緩說道：“算起來，那已經(jīng)是二十年前了……”

二十年前。

當(dāng)年的落英還只有十多歲，是一個戲班子里跑腿的孩子。

那個戲班云游四處，居無定所，哪里有大戶人家紅白喜事，他們便去搭臺唱戲，賺點小錢糊口。

那年春日里，為期三日的采嬰大典剛剛結(jié)束，蘇州一戶劉姓人家的孩子被當(dāng)?shù)亻L生殿的掌奉選為“靈童”，不日便將送入京中。

劉家世代從商，家中很是富裕，且劉老爺精明強干，極善鉆營，與當(dāng)?shù)夭簧俟賳T私交甚篤。

遇此千載難逢的喜事，劉家上下自然一片歡騰，便想到邀一戲班子來平江河畔搭臺唱戲，說是要唱上整整百日以做慶賀。

當(dāng)年落英所在的戲班恰好行至蘇州，趕上了這么一樁大生意，班主很是興奮，吩咐眾人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不可出任何差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