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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耽美小說 - 焚香祭酒在線閱讀 - 分卷閱讀81

分卷閱讀81

    照面的功夫就看清了兩人的面容。

巧得是,這兩人,他都認(rèn)識。

“真是山村匹夫,官設(shè)的驛所,豈是你放肆的地(方)——”其中一身淺黃長裾,方臉平眉的士人一進(jìn)屋就憤憤不平地指著游俠譴責(zé),結(jié)果視線不經(jīng)意地與崔頌對上,頓時像被填了一嘴米糠的鴨子,狠狠地噎在原地。

他手上猶抱著竹箱,提著濕噠噠的衣擺,仿若癡傻地瞪著崔頌,半天說不出話。

另一個士人見他停下,不解地上前。

“蕭圖兄,發(fā)生何事了——”

那布衣士人繞過方臉士人,同樣看見了前方的崔頌,頓時也默了。

兩次戛然而止,讓整個驛舍變得安靜而詭異起來。

唯有游俠一無所覺地坐在原地,大口大口地喝酒,對那方臉士子的斥責(zé)毫不在意。

進(jìn)來的兩個士人,正是崔頌在洛陽文會上見過的寒門文士——賀維與江遵。

前者攔路與他較量了一番數(shù)學(xué),后者曾在禰衡踏火盆時出聲阻止,還向他請教“踏火而不傷(萊頓弗羅斯效應(yīng))”的出處。

沒想到會在這里碰到二人。

崔頌忍不住用指腹磨了磨下巴。

這……算不算是狹路相逢?

第56章志才論董

最先反應(yīng)過來的是那個名叫江遵的布衣士子,他擺出一個和善的笑,攏袖上前:

“世間不過一個巧字——沒想到能在此處與崔兄弟遇上,真叫人欣喜不已?!?/br>
崔頌實在沒看出江遵二人哪兒有欣喜的樣子。尤其是賀維,目光趨于呆滯,一副受到刺激的模樣,怎么也不能把江遵的客套話當(dāng)真。

將門關(guān)上,崔頌側(cè)過身,為戲志才擋住門隙間的冷風(fēng),回了江遵一個同樣“和善”的笑:“確實是巧。二位遠(yuǎn)道而來,又受了風(fēng)雨,不若早些上樓換洗一番,以防寒氣入體?!?/br>
不速之客一茬接著一茬,光戲志才就夠他頭痛了的。崔頌完全不想應(yīng)付江遵與賀維,只準(zhǔn)備說些場面話,早點把兩尊大佛送走。

聽著雙方違心的寒暄,大馬金刀坐著灌酒的游俠嘲諷似的笑了笑,毫不遮掩的嗤笑在安靜的大堂顯得有些刺耳。

江遵微垂下眼,神色如常。崔頌猶記得對方進(jìn)門時對戲志才的無禮,索性當(dāng)作沒聽見。聽著戲志才壓抑而難以自抑的輕咳,想到史書上寥寥無幾、最終止于“早卒”的記載,崔頌不由有些煩悶,草草向幾人拱手:“在下友人身體不適,就此別過。”

崔頌扶著戲志才上樓,將他安置在自己的榻上。

“我觀志才身體欠妥,可有尋過醫(yī)?”

另一個自己從未提過戲志才的病癥,想必這病一定是近期顯的征兆。

戲志才擺擺手,飲過崔頌遞上的熱水,待咳癥有所舒緩,才道:“小小風(fēng)寒,不礙?!?/br>
崔頌欲言又止。雖忌于歷史,對戲志才的身體狀況有所懷疑,但他與志才不過初次相見,又有著怕被懷疑的顧慮,終究不好多說,只隱晦地提了一二,希望戲志才能早日重視身體的異狀,免去“壯志未酬身先死”的遺憾。

舊友重逢,免不了秉燭夜談。

縱然崔頌心中亂跳,可這場硬仗,他不得不打。

二人先是敘舊了一番,又互相傾吐了各自的近況。包括鐘繇與荀攸的事。

崔頌方才知道,戲志才這一路也不太平。

山高水遠(yuǎn),亂軍劫掠,盜賊猖獗。一人帶著一個小僮,從潁川趕到長安,途中遇上的危險,非三言兩語能夠道盡。

提及董卓,崔頌意外地發(fā)現(xiàn),戲志才對董卓的觀感,遠(yuǎn)沒有其他的士人那般糟糕。

“這天下方呈亂象,局勢未定,若有一強權(quán)者,為衰頹的漢室扶以一臂之力、力挽狂瀾,未必不能穩(wěn)定朝綱,救黎民于水火之中?!睉蛑静拍抗庖闳?,“董仲穎行事為人詬病,但他若能集權(quán)柄、除亂軍、安天下,便是私德有損,亦不妨為一方梟雄、千古功臣?!?/br>
戲志才的觀點,與時下主流完全不同,甚至可以說是離經(jīng)叛道。

崔頌從他的言談中讀出了對“中央集權(quán)”的推崇與對“君君臣臣”的輕視,暗暗吃驚之余,對于史書記載的“負(fù)俗之譏”也有了理解。

如此言論,在以儒家為主流的漢朝,必然是要受人譏議的。

戲志才既已提起了這個話頭,言談之間毫無避忌,崔頌自然也不可能保持沉默。

他努力回憶另一個自己這兩個月以來的教導(dǎo),試著代入另一個崔頌的立場,接下這道論題。

“然則董卓毫無治國之能,雖有擢用名士之心,卻更愛排除異己。殘殺百姓,此乃不仁;四處抄略,掘皇土,廣鑄幣,此乃不義;除張伯慎(張溫)、殺袁次陽(袁隗),此乃忘恩;烹大臣、滅袁氏滿門,此乃喪盡天良、人心盡失。比之暴秦,尚且過焉。上至官宦,下至庶人,提起董卓無不兩耳發(fā)麻,又懼又恨,敢怒而不敢言。荀子曰,‘四帝二王,皆以仁義之兵行于天下也,故近者親其善,遠(yuǎn)方慕其德,兵不血刃,遠(yuǎn)邇來服,德盛于此,施及四極[1]’。遠(yuǎn)非董卓可及。董卓之所作所為,以吾視之,必將天降喪亂,不得長久。”

戲志才道:“芟除敵患,聚資而退,何過之有?唯獨一點——董仲穎手段太過粗糙,又不懂得制約親兵,方才惹得眾怒。若制定法度,改弦更張,以身作則,‘奉法者強則國強[2]’,何愁不能安邦固國,枯木逢春?”

崔頌忍不住問:“則民若何?”

董卓的統(tǒng)治如此殘暴,官宦士子尚不能保全自身,那普通百姓該怎么辦?史詩中記載:董卓的軍隊濫殺無辜百姓,拿他們的人頭充當(dāng)討賊的軍功——為了彰顯自身的強大,連虐殺無辜弱者這種事都能做出來,如何指望他愛民、利民?

不管什么時代,統(tǒng)治者與被統(tǒng)治者之間都有一道平衡。壓迫的極致是反抗,一旦平衡被打碎,接踵而來的就是造反。

“若無一統(tǒng),戰(zhàn)亂流離,死去的百姓會有多少?生命都不能留存,何談‘民若何’?”

崔頌啞然。確實,根據(jù)后世資料,凡是大分裂期,人口銳減的數(shù)值都令人心驚膽戰(zhàn)。距后世分析,東漢人口約有五千多萬,到魏國建立的時候,人口只剩下幾十萬!一百個人中只活下了一個,連曹cao都忍不住寫下“生民百余一,念之?dāng)嗳四c”的詩句??v觀各個朝代,盛世也好,暴政也罷,只要維持著大一統(tǒng),又無過多的天災(zāi)人禍,無論人民過得如何,人口總數(shù)至少能維持一個相對穩(wěn)定的數(shù)值?!芭d,百姓苦;亡,百姓苦。[3]”究竟是“興”更苦還是“亡”更苦,誰也不能斷定。單論慘烈程度,戰(zhàn)亂帶來的傷害,可比一個昏聵的政權(quán)要深厚得多。

可想到一路以來的所見所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