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處深山小徑上，看著小徑迤邐向上，通往云霧繚繞的山峰。

他順著小徑向上走。泉聲叮咚，從遙遠的地方傳來。他試圖尋找泉聲，卻就此迷失，找不到來去之路。

迷茫，無措，彷徨。

可當他滿心失落、無所依從之際，鳥鳴驟起，撥開云霧，一間屋舍出現(xiàn)在他的跟前。

所有積壓在心頭的晦暗情緒一掃而空，只余平靜與安心。

琴聲戛然而止。

崔頌睜開眼，定定地看著半跪在他身邊，同樣凝視著他的郭嘉。

“這是何曲？”

“此曲名為——?！惫雾袔?，通透的目光宛若看透一切，又帶著漫無止境的包容。

不管崔子琮來自何處，欲往何歸，他都愿意隨他一同，共進退，同生死。

若世間找尋不到崔子琮的歸宿，那便由他郭嘉，成為他的歸宿。

第127章夜談

崔頌隱隱察覺到了異常,卻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半晌,他夸贊道：“論琴技,到底是奉孝更勝一籌?！?/br>
郭嘉許久不曾移開目光,直到崔頌被看得心中打鼓,他才站起身，搭了把手拉崔頌起來。

“天色已晚,早些歇息吧?！?/br>
說罷，簡單收拾了一番，引崔頌回臥房。

沿路崔頌反復回想先前的對話,琢磨了一番,想不透那股異樣感究竟從何而來。

唯一可以確定的是,他這幾日暗藏心底的煩擾與焦慮,被郭嘉瞧得一清二楚。

除了逐漸迫近,寫滿了死亡音符的歷史書卷讓他如坐針氈,在一步步算計之中,偶爾想起的“過去”，亦讓他如芒在背。

在現(xiàn)代無憂無慮的十八年記憶,在漢末努力求生的九年記憶。和平，戰(zhàn)亂。不知愁滋味，人間百味盡。待人以誠,爾虞我詐……兩段記憶，如同兩張截然不同的面孔，在他的腦海中交替浮現(xiàn)。

夢中流動的畫面，時而是陽光下?lián)]灑汗水的投籃；嘴上抱怨作業(yè)很多,但心里并沒有任何負擔的學生生涯。時而是黃土坡旁累累的白骨；朝不保夕的戰(zhàn)亂，為了生存而不斷挑戰(zhàn)人性善惡的欺騙與廝殺。

他似乎已經(jīng)拋棄了過去的自己，但他還是過去的那個自己。

郭嘉的琴音，正中他的心聲，同時撫平了他的躁動。

心之歸宿，既不是已經(jīng)無法回頭的起點，也不是遙不可及的目的地。

——若無迷惘，秉中執(zhí)正，問心無愧即可。

某種感情上斷了根弦的崔頌，與郭嘉的心意只重合了一個開頭，接著便在最關(guān)鍵的地方拐了一百八十度的彎，往反方向狂奔，一去不復返。

凈手洗面，脫去足衣，步上床榻。

崔頌剛閉上眼，就聽躺在旁邊的摯友幽幽開口：

“方才那首曲子……”

“哪首曲子？”

“嘉之所奏……意境如何？”

“我明白奉孝的意思：只要心無迷惘，堅守本我，便能撥開迷霧，尋至歸宿?！?/br>
郭嘉：……不，你并不明白。

“是我著相了，多謝奉孝以琴相引，助我破開迷障?！?/br>
半天沒得到身旁之人的回復，崔頌半支起身，挨了過去；

“奉孝怎么不說話？”

“口中發(fā)苦，不愿多說?！?/br>
崔頌總算意識到了不對：“……是頌理解錯了？”

“并非如此。”郭嘉憋了口氣，緩緩吐出，“近日偶發(fā)失眠，方才吃了顆蓮心，故而口中發(fā)苦……稍待片刻便好。”

并沒看到郭嘉吃蓮子的崔頌：……

他坐起身，整個探到郭嘉跟前，與他面對面近距離地注視。

借著朦朧的月光，他看到郭嘉的眼眸因為他突如其來的靠近而微微張大，尚來不及改變的神情很清楚地傳達了主人的心聲。

——果然是有些不高興的模樣。

“奉孝曾與我說過，你我二人坦誠相待，不藏私言。若今夜頌有哪處地方招惹了奉孝，使奉孝惱了我，還請奉孝坦然直言，莫要藏在心中，自傷其身?！?/br>
郭嘉連忙道：“絕非如此——”

“那奉孝是與何人慪氣？”

“亦非慪氣……”因為距離過近，郭嘉感受到崔頌說話時的噴灑在他臉上的熱氣，愈加覺得對方因為俯身而掛落在他面頰上的碎發(fā)帶來一陣戰(zhàn)栗的癢意。

他頓了一頓，一手托起崔頌的臉，另一只手取下腕上的五色絲，將崔頌散落的頭發(fā)聚齊，用五色絲扎成一束。

離開惱人發(fā)絲的sao擾，郭嘉感到陷入停滯的思維終于重新開始運轉(zhuǎn)。

被扎了個小辮子的崔頌并不能理解這突如其來的發(fā)展，他詢問地看向郭嘉，卻見郭嘉已恢復往日疏懶的笑意，看不出任何異常：

“這樣方好說話，”他輕描淡寫地帶過這個行為，進入正題，“子琮莫要多想，嘉只因為城中諸事，有些煩心罷了。倒是子琮，近日心緒不佳，可是因為那禰衡之故？”

崔頌不疑有他：“與正平并無瓜葛?！?/br>
“子琮今日……與禰正平去了城外？”

“是。”崔頌把禰衡的處境，他與禰衡的瓜葛，乃至宴會與城外發(fā)生的所有事，包括他與禰衡的賭約，完完整整、事無巨細地告訴了郭嘉。

“……于是我與正平打賭，投之以巧，哄他入甕?！?/br>
至于投的是哪門子的巧……其實就是利用凸透鏡近距離呈放大正像，遠距離呈縮小倒立實像的原理，略施小計，成功忽悠了禰衡。

說完禰衡的事，崔頌又與郭嘉說了自己的另一項打算：

“近些年我翻閱眾典，于水利營建一事略有心得。我已歸納一些利民的措施，整理成冊，只需在族田中一一查檢，即可匯報主公?！?/br>
自從見識到這個時代的殘酷，見到民不聊生、尸骨積野的慘象，他一直在思考自己能為這個時代做些什么。

不是沒有考慮過像點家許多穿越文的男主那樣，利用從現(xiàn)代帶過去的知識與金手指，在古代做基建，以提升科技水平，改善人民生活。

可當他真正開始做準備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這條路完全走不通。

除了偶爾在夢中見到另一個崔頌，他并無別的金手指。他曾試著在夢中背誦現(xiàn)代的科技著作，可不知道是因為夢的特殊性，還是歷史進程的束縛，在他醒來后，那些在夢中背下的科技原理好像成了腦海中的過客，除了留下一星半點的淺薄印象，并不能回憶起具體的內(nèi)容。

他又開始絞盡腦汁地回想穿越前接觸過的現(xiàn)代成果，然而正如牛頓所說的那樣，科技是站在巨人肩膀上的產(chǎn)物，不可能一蹴而就。

經(jīng)濟基礎(chǔ)決定上層建筑，這個時代的生產(chǎn)力與生產(chǎn)關(guān)系與現(xiàn)代差的太大，哪怕他腦中有現(xiàn)代化的“型”，也無法在這個時代施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