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

可是除了這些客觀的外在事物，還有習(xí)慣，還有記憶。

曾經(jīng)他擁有的都是正確的習(xí)慣，所以察覺不到其中所潛藏的力量。曾經(jīng)他所擁有的也都是條理清晰的記憶，不懂得回憶能給人帶來的苦痛。

溫隨的哭聲與每句懇求，其實他的大腦都記得，而他也早已習(xí)慣溫隨跪在自己腳邊，仰望自己的模樣。

溫隨當(dāng)然只能跪在他的腳邊，只仰望著他一個人。

但是這些都是非常錯誤，非常荒謬的想法。每當(dāng)這種想法涌上來的時候，君翰如就借助煙草鎮(zhèn)靜心神，然后繼續(xù)往前走。人生就是在選擇與前進(jìn)之間來回重復(fù)的，既然做出了選擇，那就只能前進(jìn)。

其實每往前走幾步，他身上的血rou就崩塌一點(diǎn)。只要一個契機(jī)，輕輕推一把，他就會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來。

現(xiàn)在，這個契機(jī)來了。

視線的最后，那女人挽著溫隨往前走，兩人并肩而行，市井里的燈光和煙火照在他們身上，果真是一對親密的愛侶。

工地門前是T型路口，路這邊塵土飛揚(yáng)，荒涼得很，路那邊呢，全是往來的人群，雖然平凡，倒也快樂。紅綠燈反復(fù)跳了三回，路口的人也不知道換了幾波，君翰如才終于動了。

年初的時候，他去過一次溫隨的家。

那房子雖然處在深巷，但是在四樓，從陽臺望過去，工地上一覽無余，很適合考察地形。

居民區(qū)的路彎彎繞繞，他按著記憶走過去，一直走到那個巷口，居然也沒走錯。

一條破陋的巷子，君翰如走得很慢。他臉色沉得厲害，似乎不知道該不該邁出下一步。

天色漸漸轉(zhuǎn)暗，四樓的窗戶里傳出溫暖的亮光，還有廚房的香味，其間夾雜著女人清脆尖利的笑聲。

大約一個小時后，夏妍提著大包小包下來了。今天磨了溫隨好一陣，拿了不少錢，她心情很不錯。巷口已經(jīng)有她的小姐妹等著她，晚上正打算通宵玩?zhèn)€痛快。

下樓后，她看見樓前站了個男人。

路過對方時候，她敏銳的識出了男人身上很好的衣料子，登時起了點(diǎn)興趣，正打算再打量幾眼，卻發(fā)現(xiàn)對方也在看自己?；璋档墓饩€里，那男人的眼睛看起來很冷。

她趕忙轉(zhuǎn)開眼睛，撇了撇嘴，加快腳步，頭也不回地走遠(yuǎn)了，一邊小聲嘟囔:“橫什么橫呀……這里又不是你家開的，看兩眼怎么了……”

夏妍走后，或許是再沒什么可熱鬧的了，四樓窗戶里很快就安靜下來，沒過多久，燈也滅了。

君翰如又看了很久，等露水都沾濕他的肩頭，他才轉(zhuǎn)身離開。

天地不仁，草木無情，可人畢竟還是人，總在失去后才后知后覺地追憶與留戀。

人總是這樣，重蹈覆轍，千遍萬遍。

但是路是向前走的，你無可回頭。

第40章40

從那個路口走出第一步起，他就錯了。

一步錯，步步錯。萬事開頭難，有了第一次，之后便如洪水潰提，想攔也有心無力。從此君翰如的生活逐漸開始崩塌，失控，他人生所有的軌跡也將全部更改。

走進(jìn)那條巷子的時候，君翰如眼睛中的墨色很晦暗，腳步也慢，步步斟酌，步步躊躇。

這其實是在做一種掙扎。他在克制自己的不斷回憶，阻止身體所做的一切，但究竟還是無法擺脫那種逐漸滋生出來的欲望。

離開的時候，他臉色恢復(fù)了平靜，腳步也沉穩(wěn)起來。

因為他放棄了掙扎。

凌晨三點(diǎn)，床簾外還是只有熹微的暗色。君翰如睜開眼睛，在夢中醒來。

他耳邊又聽見溫隨的哭聲。

于是他翻身起來，走到窗邊，開始抽煙。因為高強(qiáng)度地吸食煙草，君翰如右手的手指指尖已經(jīng)被染黃。煙抽得越來越多，效果卻越來越差，這次更是一點(diǎn)用也沒有了。

他干脆掐滅了還沒燃盡的煙草，冷眼看著玻璃之外的建筑群。

溫隨離開后，君翰如曾經(jīng)反復(fù)自我詰問過，自己是不是錯了。

錯不錯他還不清楚，但他能感受到自己在后悔。

其實人生來就帶有欲望，沒有誰可以例外。對于君翰如來說，他看見溫隨的眼睛，就很想去摧毀。

那個男人仿佛天生就該由他來摧毀，因此才走到他面前的。溫隨的身體是獻(xiàn)祭的容器，他往其中填入自己的欲望。

君翰如自己也沒有意識到，欲望甫一注入容器就變質(zhì)了。除此之外，容器并不是容器，而是人，它有感情，懂得傷心——所以那卑微的人格，匍匐的姿態(tài)，現(xiàn)在都不再屬于他了。

他想了整整一夜，依舊不知道怎么做。

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做，溫隨才會回來。

第二天是望日，也是去看望君省瑜的日子。

君翰如到的時候，屋里有些亂，以往緊閉的書房門大開著，君省瑜并不在。

時間將近傍晚，太陽已經(jīng)偏西，房間里全都是暖紅色的光芒。秋姨站在陽臺上，彎腰拍打著一本本攤開的書。書已經(jīng)曬得差不多，再過一會，就要搬進(jìn)屋子了。看見君翰如，秋姨趕忙起身，先去廚房給他泡茶，一邊說:

“君老師有些事情，去學(xué)校里了，不知道什么時候回來。您請先等等?！?/br>
君翰如心神不定，本就沒有打算停留多久，他看見陽臺上攤滿的書本，于是放棄了抽煙的念頭，搖了搖頭:“秋姨，我只坐一會，馬上就走?！?/br>
他正站在書房門口，里面地板上已經(jīng)掃得干干凈凈，落了幾張從桌上飄下的紙。君翰如走進(jìn)去，把紙張收拾好，放回書桌上。

這間書房，幾十年來很少有如此空曠的時候。除了窗邊的桌子以及地上堆滿的古籍資料，其實在墻角還有一排柜子。如果不清理掉地上的書，沒有人能夠到柜子的門。

君家祖輩留下的古物在十年動蕩里都付為劫灰，這柜子也是解放后以后新買的。君垚梅望還在時，一些私人用品常放在這里。他們?nèi)ナ乐?，君省瑜將柜子原地留存著，沒再打開過。

此時玻璃柜門上已經(jīng)有明顯的霉斑，還有股陰濕的味道，如果再不翻新收拾，里面的東西就真要蛀干凈了。

君翰如走上幾步，拉住玻璃門，用力推了一推，才推開。里面的霉味果然比外面還要濃重，還有股幽深的潮氣。

柜子里放的也大多是書，上面是梅望的幾本樂譜，霉得最厲害，下面則都是君垚的大部頭書。翻動的時候，縫隙里落出一塊發(fā)黑的銀質(zhì)獎牌，上面寫的是十年前的日期:

建筑工程學(xué)院，君翰如，N大第十六屆校級運(yùn)動會男子跳遠(yuǎn)比賽，亞軍。

君翰如想了想，他不太記得了。

于是他把獎牌放到一邊，繼續(xù)去整理里面的東西，直到看見柜子最下面壓著的硬面筆記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