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輯師是和聞逝川合作慣了的，他叼著煙問聞逝川：“這演員長得真帶勁啊，眼熟，誰??？”聞逝川剛剪好一段，癱坐在椅子上也抽煙，說了付行云的名字，剪輯師嘟噥道：“是他啊，之前怎么沒覺得這么好看。”

粗剪過一遍之后，聞逝川仔細地把廢棄不用的片段按故事順序整理好，裝進硬盤里。他一個人把成片從頭到尾認認真真看了幾遍，從天亮看到天黑。鏡頭最后定格在付行云滿是渴望的表情特寫上，聞逝川叼著已經(jīng)熄滅的煙頭，伸手用手指觸碰屏幕，撫過那精致的眉眼。

他高中的時候就開始和男生談戀愛了，上了大學(xué)之后更是。他受歡迎，談戀愛之于他是和吃飯喝水一樣稀松平常的事情，你情我愿就談，不合則分，一點兒糾結(jié)的地方都沒有。后來他遇到了付行云，他從來沒想到過談戀愛可以這樣傷筋動骨。

他們可以一整日什么都不做，飯也不吃，只是不停zuoai。吵架的時候吵到喉嚨都啞了，付行云能哭到眼角發(fā)疼，他能一整夜抽煙。他們還動過手打架，近似于扭打，聞逝川身上都是抓痕，付行云的手腕腳腕也紅了一圈。

到了真正分開的那天，聞逝川沉默著送付行云到車站，目送他離開。他離開時，忍著眼淚，嘴唇倔強地抿著，頭也不回地上車，聞逝川站在原地，看著車開遠，在原地站了很久才回去。

回去之后，他總是沉默著，該干什么干什么，他還記得他通宵剪了一個短片，天亮后，感到一陣心悸，仰躺在床上，床單上撒了好些煙灰，他想著付行云要發(fā)脾氣的，伸手拂去之后才突然意識到付行云不在了。

他和付行云的性向都沒有公開過，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自然也是沒有公開。朋友間有相熟的，可能也都有猜測，但出于尊重和分寸，沒有問過。付行云走了，剩下他自己一個，自然也沒有人會開誠布公地安慰他。

在分手的這六年間，聞逝川有時候會恍惚，這段感情充滿了虛幻感，好像除了他，沒有人知道。

他恍然大悟。

希臘神話里有這么一段，維納斯與情人幽會，被沉默之神撞見，丘比特為了維護母親的聲譽，給了沉默之神一朵玫瑰，求他別把這件事張揚出去，沉默之神因此而緘默不語。于是，英語里，“uherose”就有了“沉默的、只字不提”的意思。

聞逝川有時候會毫無邏輯地后悔，為什么要畫一朵玫瑰送給付行云紋在后背上。這仿佛是一種讖語，預(yù)示他們的感情在無人知道中開始與結(jié)束。

付行云的走紅，他知道。那段時間正式他最為消沉的時候。他開始懷疑自己，天賦和熱情到底是不是會消耗的，堅持到底有沒有意義，是不是他如果妥協(xié)，一切就會走向一個不一樣的、更好的未來。

他甚至還拍了一部徹頭徹尾的商業(yè)片，賀歲題材，劇本沒有一處值得推敲，演員的表演也堪稱滑稽，但他還是硬著頭皮拍了，不出意外，拍出來之后除了讓他自己特別難受之外，沒有一點點的水花。

后來，隨著那段時間付行云越發(fā)地紅，他的模樣更多地出現(xiàn)在電視屏幕和廣告牌上。

聞逝川可以選擇不去看電視，但沒辦法讓自己不路過那些大幅的廣告牌。有時候路過時，他會駐足，但更多的時候，是目不斜視地匆匆走過。他也會有忍不住去搜索付行云各種信息的時候，看見他和經(jīng)紀(jì)人的花邊新聞，看見營銷號略帶惡意、捕風(fēng)捉影地編造他和經(jīng)紀(jì)人、投資方權(quán)色交易。

一方面，他清醒地勸誡自己，媒體總是往吸引眼球的那一方面去寫，另一方面，他卻感覺愛和嫉妒融合在一起，像高濃度的硫酸，順著血管流遍他的全身，在他的身體里“滋滋”腐蝕他的理智。

最后，他只能強制自己屏蔽掉這些信息。他換了幾個城市生活，去接觸各行各業(yè)、各種各樣的人，去真聽真看真感受，他去寫電影拍電影，更多地寫更多地拍。然后就有那天他們在深夜路邊的重逢，付行云酒醉嘔吐，他遞上一方手帕。

他只看一眼就知道了，付行云并不快樂。付行云越是勉力偽裝，就越是不快樂。

但聞逝川不住地提醒自己，他們已經(jīng)分開了，他們應(yīng)該各走各的路，各做各的事。但很多事情，想起來簡單，說起來難。事情就在這樣的糾結(jié)中反復(fù)，就像他刺激付行云的話——“舉手之勞”。他也用這個借口麻痹自己，情人一場，這些只不過都是舉手之勞。

直到余向晚將那個與付行云同名的電影劇本遞到他面前。

余向晚總是最敏銳的，像叢林里潛行的捕食者，直覺驚人，伺機而動。她狡黠地笑：“我這名字起得不錯吧?！?/br>
是不錯，他根本沒辦法抗拒。

他們都無法拒絕對方，除非把他們之間的距離拉遠到根本無法接觸彼此，一旦可以接觸，他們就真的像磁鐵的正負極，互相吸引。

付行云問他怎么想，他其實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那天他們擁抱，晚上他們zuoai。那是久違地彼此觸碰靈魂，他看到付行云裸背上的那朵玫瑰，他又愛又恨，一如他對付行云。生活不是非此即彼，愛情也不是全然的愛，里面有恨、有嫉妒、有憐惜、有孤獨。

但一旦過了那短暫的靈魂觸碰之時，他們之間又像隔了一層紙，有顧忌與保留。

面對著付行云，他腦海中有兩個聲音，一把聲音，醇厚誘惑，對他說，去愛他吧。另一把聲音冷酷無情，鼓動著說，懲罰他。

他感覺自己都快要被撕成兩半。

那天早上，聞逝川醒來，看見付行云在自己懷里，呼吸平穩(wěn)，早晨陽光和煦，鳥鳴啁啾，分離與猜忌都藏匿起來，一切看上去是那么溫和與可愛。

他看著付行云的睡顏，想道，分離六年，原來我比想象中愛你更多更多。

正文吻痕

35

回到了自己家，付行云站在玄關(guān)愣了好一會兒。屋子里黑漆漆的，有股久不通風(fēng)的味道，裝修時他親自定下了“簡約北歐”風(fēng)格裝修，此時看起來卻過于空蕩了。他反手關(guān)上門，開窗通風(fēng)，把幾個大行李箱里的東西歸置好。

他刻意沒有去看手機，忙完了一大輪，都已經(jīng)半夜了，他胸有成竹地拿起手機，發(fā)現(xiàn)里頭消息不少，但沒有聞逝川的消息。

付行云在開始感到失落之前先感到羞恥，這是干嘛呀？

他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