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血給你們，我的命給你們，求你們放了她們母女！求你們！”

站在屋檐上的人看著他磕出血仍在執(zhí)著，便起了興致。黑霧逼近，人影漸漸走近，露出一張冷峻的面孔。

冷山嵐盯著那張臉，心頭一震。

果然，果然是他！果然沒有記錯！

那人垂眼看著父親，宛如看著一只落水狗。隨后抬起一只腳踩在石頭上，衣擺一掀，譏笑道：“你從這里鉆過去再鉆回來，本座滿意了，就放了她們?！?/br>
父親愣了兩秒，額前的血沿著鼻梁砸到地上。閉著雙眼，緊咬著牙關(guān)，從牙縫里擠出一個字，輕輕地，卻用盡了全部力氣，道：

“好?！?/br>
說罷，父親挪動了雙腿，跪著從那人胯下鉆出去，再鉆回來。那人仰頭肆意笑著，催促道：“快點(diǎn)，沒吃飯嗎？磨磨蹭蹭，本座剁了她們喂狗。”

父親聞聲加快了速度，不停地從他胯下鉆過來鉆過去，膝蓋磨出了血，頭發(fā)零散，往日風(fēng)光無限的尚書冷大人，可曾如此落魄狼狽？

母親一轉(zhuǎn)頭瞥見了父親，雙眼通紅，將嘴唇咬破了半邊，忍著身下劇痛。拼盡了所有力氣，一把推開身前的暗傀，隨后迅速抓起手邊的劍，后退幾步。

身子搖搖晃晃，母親舉劍橫在脖間，看著父親，喊道：“冷如風(fēng)，我不欠你，你不必如此?！?/br>
父親聞聲停下動作，仰頭看著她，嚇得瞪大了眼睛，惶恐地說道：“夫人，你不要沖動，把劍放下。我為你甘愿如此，你不必介意，只要你好好活著，我什么都可以做?！?/br>
母親閉著眼輕輕搖了搖頭，眼淚斷了線般流下來，戰(zhàn)場上身負(fù)重任她未曾哭過，大婚之日她未曾哭過，臨盆之日疼得死去活來她未曾哭過。

然而此刻，看著心愛之人為自己受辱，她卻像一個小孩一般嚎啕大哭，好像心愛的禮物被旁人弄壞了，她心疼。

母親看著父親，視線已經(jīng)被血淚模糊，然而眼神卻用盡了一生的溫柔與深情，緩緩道：

“我嫁的是風(fēng)光霽月冷大人，所以……

我愛你……”

說罷，利劍一橫，戰(zhàn)功赫赫的鎮(zhèn)國大將軍、端莊肅穆的尚書夫人、司馬一族的后人、冷山嵐敬佩的母親，于火光浩劫中自刎。

玉殞香消。

冷山嵐看著眼前的種種，發(fā)了瘋一般握緊誅魔劍沖過去，怒喝一聲，即便不能手刃暗傀，也要與他同歸于盡。

然而，在她漸漸逼近暗傀之時。突然白霧乍起，將她籠罩，四周再也看不見父親母親和魔物。

白霧升騰，良久，隱約霧散。

冷山嵐只遙遙望見一襲紫色身影，長袍迤地，頭戴鳳冠，緩緩走向身前的王座，一步一步，歲月蹉跎。腳下眾生跪拜，高聲驚呼，萬民朝見。

忽而霧起，金光乍閃，零零散散的幾個字排成一排，從霧中升起。耳邊隱隱回蕩著戲腔，像在喃喃自語，道：

“一失足成千古恨”。

第58章陸清遠(yuǎn)四

陸清遠(yuǎn)側(cè)臥在彩云上,雙手枕在腦袋下,嫻靜又小心翼翼的樣子宛如一只驚魂未定的小獸，惴惴不安。

朦朧霧境里，陸清遠(yuǎn)走在一條熙熙攘攘的街道上，既陌生又遙遠(yuǎn)。仿佛穿過重重時光，隱約來過，隱約記得。

視線掠過攢動的人群,突然看到一位熟悉的身影，于人山人海中平平無奇普普通通,然而于他眼里，卻是黑白中唯一的明亮色彩。

只見一位婦人穿著短褐粗麻,身材矮小,肌膚黯淡無光，牽著一位小孩,氣沖沖地朝前走著。那是他的娘親，身后跟著的正是瘦弱的小清遠(yuǎn)。

小清遠(yuǎn)被拽著不停地往前走,臉上還有一個鮮紅的巴掌印,看著身前火氣十足的娘親，眨著明潤純凈的鹿眼，纖長的睫毛上還沾著晶瑩的淚珠，顯得格外楚楚可憐。

晃了晃娘親的手,小心翼翼地說道：“娘親我們就這么走了，他們會生氣嗎？會追上來嗎？”

娘親頭也不回，義無反顧地往前走,仿佛是在逃離身后的大宅，忿忿道：“他們生氣關(guān)我何事？想追就追，我沒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倒是他們，仗著自己財(cái)大勢大就可以隨便污蔑人嗎？你是我養(yǎng)大的，我會不知道？沒偷就是沒偷！”

小清遠(yuǎn)有些跟不上她的步子，小跑著跟在后面，緊緊握著娘親的手，唯恐被人群分散。

“娘親以后不給他們家做衣裳了嗎？這樣的話，娘親就沒有錢了。娘親不要生氣，我去給他們道歉，只要他們相信不是我偷的玉佩就不會打我了?！?/br>
娘親聞聲停下腳步，轉(zhuǎn)身看向小清遠(yuǎn)，皺著眉彎下腰朝他豎起一根食指，慍色道：“聽好！沒做錯就是沒做錯，男子漢不能隨隨便便就低頭，不然的話，你的一句道歉就像扔掉的爛菜葉一樣廉價(jià)，不會有人稀罕的。明白嗎？”

小清遠(yuǎn)似懂非懂地看著她，愣愣地點(diǎn)點(diǎn)頭，眨了眨眼睛。娘親看著他這副人畜無害可愛單純的模樣，心情也好了許多，用食指戳了戳他的臉，眼神里滿是憐愛和心疼。自己身上掉下的rou，掏心掏肺養(yǎng)大，哪有別人想打就打的道理。

娘親直起身子，一副得意十足的模樣叉著腰，說道：“再說了，就算他們不要我做的衣裳，也還有王家周家李家，有的是人要。你娘親這么好的繡工，還怕賣不出去？”

小清遠(yuǎn)仰著頭看她，烈日晴空下，笑容明媚燦爛，仿佛從來沒有一分一毫的頹廢和難過。至少，他看到的娘親，永遠(yuǎn)都是這樣，自信且溫柔，如她所言，總會有好事發(fā)生的。

看著娘親滿足的笑容，小清遠(yuǎn)也跟著她笑起來，上前緊緊抱住她的腰，用著得意十足的語氣炫耀道：“娘親最厲害了！”

娘親彎下腰將他抱起來，繼續(xù)大步往前走，欣然道：“那可不！”

小清遠(yuǎn)摟著娘親的脖子，趴在她肩頭，迷迷糊糊將要睡著，輕聲問道：“娘親，爹爹什么時候能回家??？我想見見他…”

娘親聽到“爹爹”二字，神情突然暗淡了一息，隨即又揚(yáng)起一抹笑容，答道：“很快就回來了，爹爹說在做一件大事，很大很大，做完了就會回家?！?/br>
小清遠(yuǎn)瞇著眼含糊地問道：“很大有多大？比天還大嗎？”

娘親點(diǎn)點(diǎn)頭，似乎是在安慰他又似乎是在安慰自己，笑道：“比天都大！”

娘親抱著小清遠(yuǎn)穿過擁擠的人群，朝著家的方向歡然走去。仿佛人生在世諸多不易與惆悵都與他們無關(guān)，只要有對方在身邊的話，所有不開心和不如意都統(tǒng)統(tǒng)走開！

陸清遠(yuǎn)站在他們身后，緊緊跟著，眼睛看著娘親一刻都舍不得離開。在看見她的那一刻時，所有的委屈和辛苦俱涌上心頭，已經(jīng)很久，很久沒有窩在娘親的懷里撒嬌要抱了，像小時候一樣，那樣的日子再也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