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著黎商道：“你知道嗎？其實你跟我年輕時挺像的。”

“哦，是嗎？”黎商懶洋洋敷衍：“借你吉言。”

“我認(rèn)真的?！苯粕粗劬Φ溃骸澳愫芟裎??！?/br>
黎商已經(jīng)明白了他的意思，抿了抿唇。

要笑靳云森丑，實在有點說不過去，他年輕時被公認(rèn)帥哥模板，比黎商國民度還高，所以黎商只淡淡道：“那我比你年輕時演技應(yīng)該好點?！?/br>
靳云森無奈地笑了。

“看來陸赫沒說錯?！?/br>
果然是和陸赫一丘之貉，黎商也懶得再裝，問道：“他說我什么了？”

“他說你可能有點情緒問題，尤其是跟年長的權(quán)威男性相處的時候，很有逆反心理，甚至?xí)鲃犹翎?，可能是心理上的弒父情結(jié)未完成?！?/br>
這一段話把黎商說得面沉如水，其實他和陸赫的關(guān)系確實不只是一部電影的仇這么簡單，在陸赫之前，黎商也跟其他中年導(dǎo)演合作過，都相安無事，甚至跟靳云森這類資深前輩也同臺過，從來沒起過什么沖突。一切都不過是工作而已，沒人跟錢過不去。

但陸赫鐵了心要馴服他，他合作過的當(dāng)紅男星不知多少，有能吃苦被他當(dāng)牲口折騰的，自然也有不愿意吃苦合作了一部就沒下文的，不知道他為什么認(rèn)準(zhǔn)了黎商。大概也因為黎商確實脾氣硬，個人邊界明顯，又冷漠，還不是外行人不懂的那種傻犟，陸赫剪到一個鏡頭不剩，其實也有點故意搞他，不然沒必要這么絕。黎商反應(yīng)也絕，兩人針鋒相對一直到如今。說結(jié)仇，一個愿意選他演，一個也真演，但見了面仍然連話也少有，有也是互相諷刺。

“或許我只是討厭愛說教的老年人?！崩枭汤淅涞匕阉麙咭曇槐椋骸氨热缒恪！?/br>
“倚老賣老?！?/br>
“什么？”

“用這個成語形容，比較簡潔?！苯粕托慕趟?。

黎商對他這種給對方提供彈藥的行為不予置評，但顯然也并沒有被打動，理也懶得理。

“剛剛跟你吵架的那個是你什么人？”靳云森又問。

“關(guān)你什么事？”黎商直接用英文回他。

靳云森也是難得一見的好脾氣，見他態(tài)度這樣糟，笑了笑，不說話了，但也并沒有走。過了一會兒，又忽然道：“你們現(xiàn)在的青年就是這樣，眼里只有rou體……”

黎商聽笑了，像是難以相信娛樂圈還有這樣迂腐的人一樣：“你說什么？”

“是的，你們現(xiàn)代的青年就是這樣。你們眼里只有rou體。我們那個時代可不同。我愛得越強(qiáng)烈，就越是不注意她的rou體。你們只看到腿、腳踝和別的什么，你們恨不得把所愛的女人脫個精光，而在我看來。正像阿爾封斯.卡爾——他是一位好作家——說的那樣，”靳云森緩緩念道：“我愛的人永遠(yuǎn)穿著一身青銅的衣裳?！?/br>
他的臺詞是影帝級別，還并非學(xué)院派，而是樂子佼的文藝電影里那種平鋪直敘的念白，正適合這樣昏暗的走廊，光也暗，越發(fā)顯得他眼神如同云影掠過的森林，有年代感的翻譯文字也被他念得情深似海。

可惜黎商從來不看文藝片。

“哦，這又是誰說的？”他語氣仍然不屑。

“列夫托爾斯泰。”

“那恭喜你，發(fā)現(xiàn)了陽痿的俄文說法?！?/br>
靳云森失笑，他似乎并未被黎商的無禮而激怒，仍然笑得淡定，問道：“你是一直這么憤世嫉俗嗎？還是今天特別嚴(yán)重？”

“那你是一直這么欲望淡薄呢？還是上了年紀(jì)有心無力了？”黎商反問道。

“不是，我年輕時也跟你一樣，什么事都能想到性，不過我跟你不同，我更霸道點，自己也在外面玩，但又覺得別人對我有心思是很骯臟的事。那時候有個人就對我念了這一段話，不過我那時候和你一樣，并沒當(dāng)回事，也不知道他的心思干凈，是我想得臟了?，F(xiàn)在想想，我那時其實什么都不懂。”

黎商似乎對他這段交心的話仍然無動于衷。

“那人是誰？陸赫？還是明星？郁藍(lán)？白琉璃？”他只管撿和靳云森同時代的人猜：“不會是聶行秋吧？他不是死了嗎？”

陸赫對他的評價其實很中肯，他就是故意挑釁，一定要看靳云森撕破溫和面具，證明他不過是個喜歡說教的偽君子，到時候再取笑一番。他對普通的年長者，一起賺錢的人，不care他的人毫無反應(yīng)，反而是那些想要教化他糾正他的人，不管是不是好意，都要逼出對方的惡意才罷。

他似乎在審視人性。

聶行秋三個字出來的時候，靳云森果然臉色微變，其實黎商就連那段猜測過程也多半是挑釁，靳云森和聶行秋的一段公案，舉世皆知，黎商在圈子里四五年，怎么樣都能聽到端倪。就跟陸赫記住他的“?？倥币粯樱灰洃浟蚝?，隨時可以拿出來嘲笑人。

當(dāng)年香港電影圈三王一后其實是后評的，巔峰期其實是聶行秋和周子翔兩位影帝平分秋色，號稱一正一奇，這格局一直演變下來，歷經(jīng)靳云森和米林、齊楚和涂遙、陸宴和葉嵐，一直到今天的夏弋和黎商，都是一位極端正和一位極驚艷，不過演技是越來越弱，漸漸只以風(fēng)格類型劃分了。

靳云森進(jìn)圈稍晚，而且天資有限，最開始是因為極英俊，又年輕，那年代并不流行只有長相的偶像，他在藝校也不是頂尖成績，好在遇上聶行秋。他算是聶行秋一手帶起來的，亦師亦友，因為聶行秋一直單身，各種關(guān)于他們的緋聞也沒斷過，不過靳云森向來桃花運好，船王女兒等他結(jié)婚都等了許多年，更不用說年輕時交往過的那些女明星。

聶行秋去世時他在開演唱會，葬禮也并未參加，反而更加坐實傳言，因為提攜之恩深厚，沒有特殊原因，不應(yīng)該這樣絕情。其實聶行秋是出了名的圣人，路邊被小朋友叫住也會乖乖簽名，溫潤如玉，其實骨子里性格極為堅韌，演員工會是他一手促成，后來幾次聯(lián)合演員反對業(yè)內(nèi)惡習(xí)的行動，也是他領(lǐng)頭，為此甚至被公司雪藏過一年。更不用說做過的慈善，當(dāng)初拍戲，黑幫找劇組女演員麻煩，滿組人噤若寒蟬，只有他站出來，對方反而敬他有膽量，放過了那女演員。

這種故事要找還有許多，總歸是完人，更顯得靳云森薄情寡義，現(xiàn)在來裝什么深情。

但靳云森年輕時脾氣孤傲，現(xiàn)在反而有點像傳言中聶行秋的性格了，黎商這樣挑釁，他還能繼續(xù)折回去聊托爾斯泰：“那本書故事太傷心，你還是不要看了?！?/br>
“我都不知道你這樣博學(xué)，”黎商問他：“后天自學(xué)的嗎？”

靳云森笑了，這青年比年輕時的他不遑多讓，一身硬刺，而且極難相信人，寧可殺錯不肯放過，身后自然是尸橫遍野，他不會被激怒，但也并不覺得好笑，反而有種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