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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母,還有如何讓婚姻美滿的題材,絕對比如何為人子女要來得暢銷。長達十年余,我的人生與前述的兩類暢銷題材都毫無關聯(lián)。如果我能夠寫出一本書,我想我最可以談的題目是,“父母走后,中年單身子女要如何安排生活?”或是“中年后單身同志要如何終結愛情?”……哪個比較有可能成為暢銷書?萬物之靈,說穿了,只不過是極度沒有安全感的一個物種。沒有利爪與銳牙,無翅可高飛,要講爬越或奔馳亦無可觀,甚至細菌還有維持大地上眾生平等的天職,人類的天職又是什么?因rou身配備之簡陋,總是沒有安全感,對天地自然現象從不能如其他物種般泰然并隨之生滅,于是疑神疑鬼,謂之理性。理性組織起了家族社會,形成對抗生存恐懼的唯一利器。動物間只有為食物與交配才會發(fā)生爭斗,何嘗見過它們之間暗算猜忌,在謀存的同時還不忘彼此消滅,總要揪出異己才能安心?只有人類之間的爭斗無時無刻永不停止。甚至等到終于建立起了屬于人類的小小王國,卻仍不以此為滿足,更想要千秋萬世綿延。繁衍不再是生物的本能,反成為極其繁復的共犯結構,人類成為唯一懂得以此當作借口,而對其他物種與自然進行大規(guī)模破壞的一種病毒。對,都是病毒。病毒的野心一旦開啟便無止境,人類與病毒原來是最近的血親。為了掩埋這個事實,人類只能加緊制造出更多的廢料。無窮的欲望,便是這部廢料制造機的強力引擎。我們真的需要更多的休旅車與吃到飽嗎?更多的電視頻道,同樣的一天二十四小時,誰真能有時間看了每一臺的節(jié)目?需要繼續(xù)在臉書上沒完沒了地加入好友嗎?需要更多的A片和yin照互傳嗎?反觀我的生存狀態(tài),不但距離身邊的同代人越來越遠,反而更接近了中古世紀于戰(zhàn)爭、瘟疫、貧窮、迷信中求存的人類。在黑暗中點起小小的燭光,不時嘗試著烹煮一些偏方草藥,相信任何可能讓病毒弛懈攻勢的秘法。當生之欲望發(fā)展到極致,接下來人類只會對發(fā)展死欲產生更輝煌的病態(tài)樂趣。我甚至已經嗅到了,這樣的欲望在暗自流竄后所遺留下來的一種黏膩甜腥的氣味。我不能讓自己等到那一天。我不能讓我的行動被貼上一種庸俗的文明病標簽。不,我要完成的不是自殺。應該說,更像是將環(huán)保概念發(fā)揚光大的一種自我拯救。我只是比蕓蕓眾生先一步懂得了如何回收自己。★一直留到了最后才處理的,是我那堆唱片與錄音卡帶收藏。當年的卡式錄音機都有雙匣對錄功能,為了省錢,大學時代的我曾在許多個夜晚,忙著把跟同學借來的卡帶做一份自己的拷貝。那些記憶又都回來了。每一卷的盒中,都還夾有一張留有我工整字跡的歌名目錄。如果沒有數位下載的問世,我接下來的歲月必定仍夙夜匪懈地進行著同樣的拷貝工作吧?那樣就不會有后來的寂寞難耐了吧?就無暇在夜店與三溫暖里窮耗了吧?甚至也忘了自己曾花過那么多時間,把喜歡的歌曲轉錄拼成一張張自制的禮物送人?!爸е勇牸??沒錯,那也是我的筆跡。會為這些卡帶取這樣好笑的名字的那個男孩,他的世界肯定還是無欲則剛的吧?為什么會有這么多卷“支支動聽集”沒有送出呢?原本都是為誰而錄的呢?CD時代之前幾段無疾而終的短暫曖昧,原來都藏在這些卡帶里了。翻看著自己手寫的曲目,啞然失笑。有些歌名都已陌生,那些曖昧的對象也難再追究。用這爛梗試探對方,以錄卷卡帶取代情書,屬于手工年代的寂寞心事啊,如此誠惶誠恐地寄望著,對方能將心比心。夜深人靜,仍毫無困意,考慮再三后,我決定在丟棄這些卡帶前,最后再聽一次自己二十幾歲時的歌聲。卡匣錄放音機這種早已失傳的骨董,連老家都沒了它的一席之地,只好從收集了文具垃圾的袋中又翻出了掌型大小、當年被稱之為隨身聽的小玩意,換上新電池。當卡帶開始轉動,沒想到自己眼角竟一陣熱。不,不是因為聽到自己當年還欠修磨的唱腔,而是訝異,這些本要被我當成破爛掃地出門的舊物,它們竟然如此死忠地恪盡職責,守護著膠卷上的那個聲音。二十五歲擁有那樣干凈嗓音的我,當時說什么也不會相信,最后自己會是如今這番景況。過去這些年只能不斷安慰自己,就算沒有這個難以啟齒的病,我也未必能找到那個與我天長地久的某人。同樣的自我催眠聽久了也無比厭煩,更厭煩的是我想不出其他的說辭。自愿退場的最誘人處,就是以后再不用為茍延殘喘找理由。我甚至決定連遺書都不留。活著都找不出理由了,想死還有那么多啰嗦?接受最新藥物治療后的頭幾年,果然病毒數量大減,體重也開始恢復,我也曾抱著感激上天以及重見生命之可貴的全新態(tài)度正常飲食作息,運動健身,甚至也在心理諮商師的鼓勵下上過交友網站,嘗試與人再次約會的可能。曾表現過興趣的那幾人,在聽到我如同再次出柜般,艱難地坦承自己是帶原者后,有的立刻表情大變,有的或許在隔天留一則很有禮貌的訊息,跟我說不好意思。也有當場怒斥為什么一開始不說的,也有幾位曾跟我說,沒關系,他不介意,先交交朋友。然后不知哪天后者終于發(fā)現,自己沒有想象中的進步開明(或者只是又遇到了別人),于是用自責又疼惜的口吻告訴我,他想過了,他覺得沒有辦法再繼續(xù),再下去只會傷害到我,因為一想到也許兩個人并沒有未來,我不知什么時候會發(fā)病,他就受不了,他想要的是一段穩(wěn)定長久的關系……初次聽到這樣的解釋還會動容,等聽到第三個人類似的分手告白,我心里已經在暗暗嘲笑:聽你在放屁,我三年里保證死不了,請問你上一次跟別人有超過三年的交往是什么時候?然后學乖了的我開始主動給已公開是HIV陽性的網友留言,結果好幾個不但沒有同病相憐,反而語帶酸狠反問,為什么我覺得他一定要跟另一個帶原者交往?難道他只能跟帶原者交往嗎?對對對我就是那種走不出自我羞恥感的害群之馬。好好好你就繼續(xù)等那個對愛滋病患情有獨鐘的人上門吧——面對這種被迫害妄想狂,你能說什么?從沒料到,兩個愛滋病患談情說愛,原來也并不順理成章。一遍遍聽到的都是同樣的恐懼,大家都想要“長久”,都對“白頭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