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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很快明悟,趕緊下去告知廚子再多備幾道菜來。就在陸辭意猶未盡地要動那塊小巧玲瓏的點心時,廚子緊趕慢趕做出的三道新菜,也終于送到了。陸辭一邊客氣地邀王旦動筷,在得婉拒后,很快暫時放棄了甜品,而轉向正菜來。王旦微微笑著看他,只是看著看著,也被勾起一點久違的饞蟲來,不由親手多添了一碗粥,就著葷菜,慢條斯理地一口口咽了下去。待二人茶飽飯足,心滿意足地放下筷箸,王旦啞然發(fā)現(xiàn),自己竟是不知不覺地跟著吃了個肚皮發(fā)脹了。他一邊心里感嘆,一邊起身,邀道:“攄羽可愿隨我去院中散步,權作消食?”陸辭清楚這是正題要來了,毫不猶豫地也起了身,欣然同往。王旦身為宰執(zhí),所居的官舍自是八所之中最為寬敞舒適,也是得晏殊夢寐以求的。庭院里不但有假山亭臺,還有一片幽靜竹苑環(huán)繞水潭。王旦領著陸辭走入小徑中,坐到?jīng)鐾だ锖?,就屏退下人,只留他們二人在亭中了?/br>陸辭扶著王旦坐下,王旦長長地舒了口氣后,就招呼他坐在自己身邊,笑著開口:“依你看,寇密使此人如何?”他口吻雖隨意,但讓一個才入仕途不久、即便屢遭破格提拔,目前也只是從六品的小官評價堂堂樞密使,若換了任何一個別人,聽了定會心里一驚,開口前再三猶豫。尤其寇準雖沒怎么與陸辭打照面,私下里更是鮮有接觸,但他對陸辭的公然維護也好,頻頻贊揚也罷,哪怕讓眾人頗有微詞,仍是廣為周知。陸辭要公證地評價對方,就得包括缺點,許會落個寡恩的嫌疑;他要是一昧贊揚對方的優(yōu)點,既顯諂媚,又有不坦誠、隱瞞的嫌疑。對這看似潛藏無數(shù)陷阱的問題,陸辭只微微一笑,風趣道:“寇密使的才干與脾性,都是世間難有的厲害?!?/br>王旦不料陸辭會如此回答,結結實實地愣了一愣后,才回過神,哈哈大笑起來。一邊笑,還一邊贊同地不住點頭:“這話說得好,那寇老西兒,可不正是本事厲害,脾氣也厲害?”這話,陸辭就不適合接了,于是只保持微笑,卻不言語。等王旦緩過這股笑勁兒,又問:“你之前雖一直于館閣中任職,但于朝中情形,也不至于一無所知吧?!?/br>陸辭謙道:“朝中大事,我還是略有耳聞的?!?/br>王旦便道:“種放的所作所為,你又知道多少?”陸辭毫不遲疑道:“釣名沽譽,媚上欺下,無惡不為。”“不錯?!蓖醯┬α诵Γ骸按蠡痣m是人禍,蔓延過迅,也可說是天災。陛下下罪己詔時,也已對廣建宮觀之事隱約生出悔意,令朝官亦有所反思……”畢竟天災為上天示警,官家近來下令廣建宮觀,轟轟烈烈地封禪造瑞,很容易被人聯(lián)想是叫上天不滿,才得此譴。說到這,王旦話鋒一轉,眉宇微微蹙起,露出難以掩飾的厭惡之色來:“然小人輕鄙,善進讒言,定不甘心叫此歪風邪氣就此散去,難免借此人之死,再生是非?!?/br>若說對小德有虧,大才無礙的寇準,溫和弘雅的王旦一向寬容的話,對這等慫恿陛下行‘遺后世之羞’的丑事的卑鄙小人,就是厭憎至極了。陸辭安安靜靜地聽著,并不插話,也不問詢。“而寇樞密又慣來剛猛偏執(zhí),”王旦無奈道:“雙方現(xiàn)是對峙,但早晚要爆發(fā)沖突?!?/br>陸辭若有所思。為何目前只是對峙?當然是忌憚于致力維和、坐鎮(zhèn)朝堂多年,還深受官家信任的王旦了。陸辭當然也知曉,寇準對王欽若為首的那干人,已是懷恨在心已久,現(xiàn)見有機可乘,絕不會善罷甘休的。不過寇準會對他們如此深惡痛絕,不只是北人官員對南邊官員的輕蔑和優(yōu)越感,也不是如王旦那般、憤恨他們攛掇君上行造神的鬧劇,最主要的原因,還是他前些年被罷相的由頭,就出在王欽若身上。目前官家對造神弄瑞之事已不那么熱衷,就讓王欽若等人難以再進。加上以世外高人這一身份在外推波助瀾的核心種放,忽然逝去,更佐證了修仙也好,弄神也罷,到底不能弄假成真地長生。最清楚自己底細的官家,也就跟著底氣不足了。王旦說到這后,就靜靜打住了,溫和地看向陸辭。陸辭輕輕一嘆:“然雙方旗鼓相當,真斗下去,一時間難分出勝負,結果卻多半會兩敗俱傷?!?/br>王旦頷首:“不錯?!?/br>若王旦肯插手其中,徹底站在寇準一方的話,優(yōu)勢定會是壓倒性的。但王旦認識寇準多年,清楚對方經(jīng)過這段時間的大起大落后,脾氣并未被磨得平和一些,甚至還變本加厲,漸生出急功近利的心思來。有才而無大臣體之人,若再次任機要之職,也很難說是吉是兇。王旦獨撐大局多年,也覺力不從心,難掩傷懷道:“他們失敗,尚有起復之時??纱笏巫用?,卻再經(jīng)不起一場天書了?!?/br>澶淵之盟帶來的和平時段,原是用來休養(yǎng)生息的好時機,然而長達數(shù)年的修建宮觀、泰山封禪、賞賜百官、大增僧道……非但沒讓國力有所增強,甚至因負擔不斷增加,還將前兩朝遺下的財富敗去許多。陸辭將王旦的話翻來覆去地品味許久,再結合朝中局勢……哪怕他對歷史進程所知甚少,但在沉默許久后,還是徹底明了了對方一直未宣之于口的真正用意。“若有冒昧,還請王相見諒?!彼_門見山道:“不知王相是想讓我去何處任官?”他略過所有過程不提,直奔結果,讓王旦再次感到驚訝的同時,也不由欣慰地笑了起來。“我原還想,寇老西兒越來越糊涂了,”他感慨道:“但在看你這事上,他倒是難道地沒看錯。”陸辭笑道:“王相過譽,在下不敢當。”寇準要對抗王欽若一干人,定也覺勢單力薄,多半要壯大自身朋黨。這么一來,向來極得他期許的陸辭,難免會被他試圖拉攏進來,卷入亂局之中。王旦卻不愿見這一幕。他同樣對陸辭抱有極大期許,心知一旦蹚入這攤結果不明的渾水之中,面臨瘋狗撕咬的亂局,最先落馬的,定是官小勢微、最快成為靶子的陸辭。一旦履歷上有了些許瑕疵,太子舍人這一職事,哪怕日后立了太子,也難保住了。王旦自知身體欠安,不知還能維系大局多久,只想盡量保住他所看好的新生力量。那最好的,也是唯一的辦法,便是要趕在寇準想到這點、對陸辭進行拉攏前,盡早進行安排,讓陸辭離開不知何時要生大變的朝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