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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辭心道不好。他立馬就能想象出,自尊心極強的寇準,事后會是如何委屈憤怒,將有怎么個激烈反應了。再聯(lián)系上不久前從晏殊口中得知的,在趙恒身邊備受信任的內臣周懷政,被派去照看東宮事務已然多時,此人還同劉圣人關系不睦,卻對寇準頗為欣賞這點,陸辭就再坐不住了。他雖在王旦床邊定了主意,不摻和進丁謂與寇準的黨爭中,但面對這潛伏著殺身兇險的局勢,他卻不可能對一度對自己多加照拂的寇準袖手旁觀,眼睜睜地看著他犯下致命的錯誤。——再這樣放手不管下去,寇準說不定要活活作死自己了。至于寇準聽與不聽,對待他的態(tài)度又會發(fā)生如何變化,陸辭也不甚在乎。他只求一個問心無愧。寇準輕嗤一聲,竟未否認陸辭的話,只傲然道:“你人在東宮,能知幾許?”人只看他風光無限,位極人臣,卻不知他已是內憂外患,不得不兵行險著了。陸辭淡淡一笑:“相公不妨試著一聽,看我究竟知道多少?”寇準矜傲地點了點頭。他倒要聽聽,一度叫他頗為欣賞的這小郎君,到底要說些什么。陸辭平平靜靜地甩出石破天驚的一句話:“周懷政密謀之事,不外乎廢后、禪位、踐祚三者。”寇準眼睛微微瞪大。陸辭從他的反應,便知自己的推測并未出錯了。好歹在東宮中見過周懷政此人多次,有過一些面子情,對此人,陸辭多少是有些了解的。此人功利心之重,連敏感細膩的趙禎都察覺出幾分。對下人素來體恤的小太子,卻唯獨不喜歡這位笑容滿面的‘周家哥哥’——陸辭有次講學時去得稍微早了些,就見趙禎泄憤一般,在紙上胡亂寫著‘周家哥哥斬斬’的語句。他意外撞見一回后,對周懷政就更加留意了幾分,還從自回京后、就重新跟他熟稔起來的林內臣口中試探了關于對方的信息。是個膽子大的。陸辭看著寇準,慢條斯理道:“而相公至慮,則非圣人專權、王欽若被召回莫屬吧?!?/br>寇準內心的震驚,已是無以復加了。他眉頭緊鎖,劈頭問道:“這也是聽晏殊說的?”周懷政的計劃,他分明還在考慮之中,尚未決定真正出手支持。官家身體越發(fā)不好,不愿理政,亦極其信任周懷政這一身邊內臣。周懷政自信滿滿地表示,他能說服官家禪位于太子時,寇準內心其實是偏于相信的。但太子過于年幼,即使繼位,也無法獨自理政,而需人攝政輔佐,代為主持大局。這一人選,寇準毫不懷疑,在意氣用事的情種皇帝眼中,會是劉娥那一介女流,而非朝中重臣。周懷政倒是想將劉娥一氣呵成地廢除,再請寇準攝政——當然,屆時他是否要逐步要求分一杯羹,就不得而知了。但這說易行難,且不說有避嫌之理,即使他當仁不讓,朝中也多的是阻力。倘若一個環(huán)節(jié)失控,豈不都要弄巧成拙,白白托了劉娥上位?正因如此,寇準才百般糾結,一時半會下不了決定。陸辭一邊說,就一邊仔細觀察寇準,一絲一毫的變化都不放過。從寇準眼里,他除了驚詫之余,并未看出殺意,頓時心下大定,一針見血地反問:“我從何得知這些,于相公而言,怕是無關緊要。而是真正手眼通天、耳目遍野、且視相公為敵的丁謂會更容易探知此事這點,才值得相公深思吧?”說到這里,陸辭意味深長道:“我知相公不見得瞧得上丁謂此人,然其也不似相公所以為的那般孤立無援。”以丁謂那心思縝密、隱而后發(fā)的作風,一旦走漏些許風聲,有了蛛絲馬跡,這場密謀都注定以慘烈失敗告終。從古至今,無數(shù)密謀者都栽倒在‘事泄’兩字上——尤其在這一回,主事者并非寇準本人,而是由周懷政開始發(fā)力。關乎身家性命之事,最不當假借人手,憑什么信周懷政能瞞得密不透風?當然,就陸辭看來,寇準那有點春風就得意,一點就炸的牛脾氣,也不是個適合搞這種細膩陰謀的。寇準沉吟不語。他雖脾氣爆裂,但在面對自己一直看得順眼的人時,倒還是聽得進去一些話,不至于六親不認的。陸辭的話雖然難聽,卻句句說到要害。單這份在關鍵時刻、專程來提醒他,無異于雪中送炭的心意,就已很是難能可貴了。陸辭見寇準陷入深思,知曉自己的話或多或少地起了作用,自己再呆下下去,怕是會起反效果,于是毫不遲疑地起身,直接告辭:“我言盡于此,還請相公保重。”在陸辭已踏出廳門門檻時,寇準才醒了神,下意識地喚道:“慢著!”陸辭卻當未曾聽到,徑直離去了。人微力薄,也是有利有弊——利是不會被徹底卷入其中,弊是想做什么、卻是有心無力。等陸辭心情復雜地回到家中,就愕然看到廳里擺了極豐盛的滿滿一桌子菜,晏殊笑瞇瞇地坐在邊上,筷子碰都沒碰過,顯然已等候多時。陸辭回過神后,就心安理得地坐下了:“看來今日是發(fā)生了什么,剛巧向你證明了我的話不錯吧?”晏殊優(yōu)雅地給陸辭倒了杯茶,才發(fā)問道:“攄羽究竟是如何猜到的?”陸辭卻嘆了口氣,親昵地拍了拍晏殊的肩,微笑道:“臣子連國家的主都無可能做得,更何況是數(shù)十年來皆為情種的陛下一人的‘小家’?”平時感情甚篤的夫妻拌嘴,戀人吵架,甚至鬧到離婚這步,都輪不到下屬去發(fā)表勸分的意見。一旦二人和好,倒霉的人是誰,就可想而知了。晏殊聽這話雖有道理,但從陸辭的眼里,卻看出幾分調侃和戲謔來,不由挑了挑眉:“不想攄羽雖未婚配,論起有情人事,卻能說的頭頭是道?!?/br>陸辭輕描淡寫道:“不過將心比心罷了?!?/br>晏殊好奇心頓起:“我倒不知,攄羽已是心有所屬了。”陸辭想順口應下,省得對方以后又給自己胡亂做媒,但想想還是算了——一個謊撒下去,還得捏造出這么個人來圓,實在不妥。陸辭認認真真地想了想,誠懇道:“我想的是,哪日有了心悅之人,定會對她一心一意,又如何會因聽別人幾句挑撥,就冷淡了她?!?/br>作者有話要說: 注釋:把歷史上關于這段事的內容摘錄如下:真宗病重昏沉之際,寇準秘密來見,提出了一個重大建議,他要求盡早“傳位”,也即在真宗在世時,完成最高權力交接。寇準的“禪讓”意見,得到了真宗的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