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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主還未露面,比這陳設要豪華的多的宅邸,他們中也有人出入過,但卻莫名感到此地被一股難以言喻的威儀籠罩,令人不敢輕舉妄動來。歐陽修則要放松一些,在斯斯文文地抿了一口熱茶后,他便從容地抬起眼眸,大大方方地打量起房門大敞、露出里頭林立書冊的隔壁書房來。何齊云的消息,果真沒錯。歐陽修抿了抿唇,半晌才遮掩性地垂下眼來,不好讓旁人察覺出他眼底所流露的對那堆書籍的渴望。他父親早逝,自小隨寡母投奔小叔,遷居至此,然小叔官階不高,加上要額外撫養(yǎng)他們母子二人,家境更顯清寒。能供他去私塾念書,已是艱難,要額外購置書籍,就太過勉強了。況且他自知寄人籬下,已是給叔父家添了極大麻煩,又怎會厚顏無恥地提出要購置昂貴書籍的要求?幸有好友李舒,李家較為寬裕,也愿讓他借些書回家讀去。但這么多的書……歐陽修喟嘆一聲。他還是頭回見到。但愿這主人家是真心愛書、而非附庸風雅之輩,才不讓它們明珠暗投。歐陽修懷揣的這點憂慮,在陸辭現(xiàn)身之后,就被徹底打消了。這位在下仆們的跟隨下,步態(tài)優(yōu)雅從容地邁入廳中,著素色麻布孝服亦是身長玉立的青年,容貌簡直俊美得不可思議。他雖披散著右側(cè)長發(fā),卻絲毫不顯狼狽,倒添了幾分難掩的慵懶風流,與那身既溫和、又威嚴的氣質(zhì)混雜在一起,令人移不開目光去。與其他同窗一樣,歐陽修不知不覺地被他氣勢鎮(zhèn)住,直到對方在主位上落座,微微笑著開了口,他們才漸漸回過神來。陸辭簡單講述自己新遷至此,且家母新喪,近來守孝,方一直無心會見外客?,F(xiàn)得他們上門,心中欣喜,然服孝期間不可飲酒設宴,因而只得粗茶招待,還望莫嫌。他和顏悅色地做出這么一番解釋,讓隱約擔心著自己的突然到來會惹得主人家不快的學子們都紛紛松了口氣。比起其他人只是簡單的傾慕陸辭氣度,領頭的何齊云,則更關心陸辭方才不曾提及的身份和來歷。然而他既不敢直白地問出來,也不敢當著那雙溫和的眼眸的面,把話題往那方面引,話語在口中醞釀半天,最后變成一句:“……聞陸……陸公近置書冊百卷,不知我等可否厚顏,試一飽眼福?”‘公’這一聽似只經(jīng)小小猶豫的客氣稱呼,實則為何齊云壯起膽子所做的一次試探。如果這陸姓郎主不過一介布衣,加上與他們年歲相仿,那但凡是有些分寸的,都不可能愿當?shù)闷鹨粋€象征著年長尊者的‘公’字。陸辭聞言,微微抬眼,淡笑著看向面色裝作如常,實則萬般緊張的何齊云,不僅坦然受了這一稱呼,還順口玩笑了句:“我便知憑著粗茶淡飯,引不來一室良才美玉,原來還是拖了一室汗牛的福啊?!?/br>——果然如此!何齊云這么想著,對上陸辭的溫和目光時,心里不由咯噔一下,總覺得自己那點隱蔽的試探,已被對方看得一清二楚了。他心虛難掩,不由自主地低下頭來。而在陸辭那句玩笑過后,在被逗得臉紅的眾人的期待目光中,他不僅應承了何齊云的請求,還大方地主動開口,許諾他們?nèi)蘸罂呻S時上門借閱書籍。不知何齊云那點試探心思的其他士子們,在得了這一做夢也不敢妄想的承諾后,簡直高興得不能自已,紛紛起身,向這位慷慨大方的陸姓郎君拱手行起禮來。其中又以歐陽修最為激動,也屬他所行的禮最大、最為誠心。誰為真心,誰為心虛,陸辭又如何會分辨不出來。不過他雖一眼看出了何齊云的醉翁之意不在酒,卻不打算揭穿令人難堪,更不覺絲毫反感。畢竟說到底,士人寒窗苦讀,奔赴考場,都是為出人頭地。而心思活絡,門路較多的人,注定更擅長鉆營仕途,若有與之匹配的才學,更將如魚得水。何齊云還是年輕,臉皮太薄,才會因此感到些許羞恥吧。不過不反感歸不反感,陸辭更愿來往,也更欣賞的,還是為人真誠爽直的小年輕。他寬容一笑,目光不由在歐陽修那身在初春里顯得單薄、還在極隱蔽處打了一補丁的長袍上多停留了一會兒。在這些學子們歡天喜地地由下仆們領著,往書房里鉆后,他隨口問了管家一句:“那位藍衫士子,名姓為何,家中是何情況?”管家自然不知。他被問住之后,便命人取來在諸人來訪時,臨時寫下的名帖,對照好名姓后,一邊派人出去打聽,一邊將那名帖交到郎主手里。顯是為了給他留下個好印象,各人都拿出了書法上的最好水平,那位藍衫士子也不例外。在看到那一目了然的‘歐陽修’三個字后,陸辭微微一怔,啞然地搖了搖頭。怎么會這么巧?他上一刻還想著何齊云的醉翁之意不在酒,下一刻就得知了,這真正的‘醉翁’,竟就在眼前。作者有話要說: 注釋:歐陽修之父歐陽觀于他四歲時去世,彼時為泰州軍事判官。本來作為判官,薪資豐厚,不僅足夠養(yǎng)一家人,還有余錢款待賓客,然而歐陽觀花錢大手大腳,不善理財,以至于他離世之后,家里窮困潦倒,難以為繼。并且歐陽冠在與鄭氏成親前,還曾跟毛氏有過一段婚姻,育有一子,但不知為何,與其關系十分惡劣,哪怕后來其長子上門拜訪,也得到冷臉。那位長子倒是同歐陽修關系不錯,后來在歐陽觀去世多年后,得到歐陽修的親筆承認,得以認祖歸宗。在歐陽觀去世后,歐陽修與meimei(后來嫁給了張龜正,不過很快就守寡了……),不得不跟母親鄭氏一起,去隨州投奔叔父歐陽曄(二叔歐陽旦一生不曾做官,而且一直在老家生活,與歐陽修一家沒有什么交集),之后一直受到他的諸多恩惠,言傳身教。而鄭氏也一直‘自力于衣食’,對兒子的教育也十分看重,對歐陽修的影響也很深遠。歐陽修第一次下場,是在十七歲的時候,也正因為‘逸官韻’而在解試落榜。(,陳銘著)第三百二十九章世人眼中的隨州,僅是一處不甚起眼的窮鄉(xiāng)僻壤,在當?shù)厥谰拥拇笞甯橇攘葻o幾,而歐陽修最為熟識的,自是臨近的城南李氏一門了。在他更為幼小時,因同幾名李氏子孫年齡相仿,便一同玩耍過,幸運地得到了不少借閱藏書的機會。只可惜后來與他有過‘交情’的那幾位好友,稍長一些后,就留在條件更為優(yōu)越的族學進修了,不似他需去隨州州學和私塾間兩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