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蟬笑罵自己。他說完,還拍了自己嘴巴幾下,以示懲罰。秋貍但笑不語。“這北山寺廟的老主持倒是精進佛法,”劉蟬說,“傅爺與我說過,說這老主持是與佛有緣的智者。”說著,劉蟬想了想剛剛看見的,在床榻上坐著一動不動的老人。那老者便是北山寺廟的主持。他穿得很樸實,連袈裟都沒有披,就著一身藏青的粗布衣服,盤腿在蒲團上。劉蟬遞給他玉扣時,他的手探出,劉蟬觀見他的掌心深褐,皺紋深刻。一道一道的皮rou垂下,不像是人的手,而像是一截久不逢春的枯木。“只可惜,這老主持到底是年齡大了,無法管理寺廟,許多事情力不從心了。”劉蟬喟嘆一聲,搖了搖頭。他在心中喟嘆,假使是這老主持繼續(xù)把持寺廟,給寺中的僧人們講授佛法,那說不定,這北山寺廟,還真會有那么幾分佛性。畢竟是傅芝鐘都認為的智者。忽而,劉蟬抬頭看向斜前方,他伸出一只手,以手成掌,阻了張嘴,剛想說什么的秋貍。秋貍與劉蟬同時向響動簌簌的轉(zhuǎn)角瞧去,只見一道身影走來。劉蟬定睛鎖視——“喲,”待認清了來人后,劉蟬面上原本的散漫隨心,盡數(shù)變?yōu)榘挡仄饋淼牡朵h,“這不是大夫人嗎?”轉(zhuǎn)角處的身影裊裊,頻步而來。來者正是持著一柄細傘,帶著翠玉來寺院的沈璐。“也是湊巧,在這北山寺廟都能遇見你。”劉蟬笑瞇瞇道。他話音剛落,縮在他懷里的劉菊方突然轉(zhuǎn)醒。它動動自己的胡須,像是感念到了什么,碧綠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走來的沈璐。沈璐掃了一眼劉蟬,神色平靜,“確實是巧。”她說,順手把手上的傘遞給了身邊的翠玉。翠玉接過傘后,怯怯地朝劉蟬行了一禮。她聲啞,無法喊人。她這樣行了禮之后,秋貍才對沈璐躬身行禮,喊了聲大夫人。“還真是稀奇,你不在你的尼姑庵,來這北山的寺廟做甚?”劉蟬徐徐上前幾步,笑問。沈璐垂首斂目,“六太太說的是哪里的話?!?/br>她面對趨近的劉蟬,不動聲色地細捻著手中的佛珠,“何謂我的尼姑庵?這些寺廟修出來,便是為天下修的。又哪里來的‘我的’一說?!?/br>劉蟬瞥她一眼,心想沈璐說的是挺討人喜歡。可若這寺廟真是修出來為天下的,那今日這寺廟又何必閉門,只接貴客?劉蟬懶得與她爭辯這點。“我來此處,僅是因這串佛珠前幾日不慎崩斷,落了幾顆珠子,我便來找?guī)煾敌抟恍?,順道祛祛災邪罷了。”沈璐對著劉蟬輕巧翻腕,將掌心里的朱丹瑪瑙長串顯出。沈璐的五指上涂著深紅近黑的染料,朱丹瑪瑙串一部分纏繞在她蒼白的掌心,一部分遙遙垂下,是謂極美。劉蟬虛眼盯了這串佛珠一瞬。確定是貨真價實的朱丹瑪瑙無疑。“那是得來寺里祛一祛災邪。”劉蟬挑眉,“只是,這佛珠怎的好好的,就斷了呢?”劉蟬向著沈璐,低頭屈指勾了勾劉菊方rou乎乎的下巴。劉菊方瞇著眼,呼嚕呼嚕地叫。“像我們家菊方,不管我拿甚么手鏈啊,玉串啊給它拿去磨牙,它就算是玩得再歡,也不會給我弄斷?!?/br>“是不是,菊方?”劉蟬點了點劉菊方的鼻子。劉菊方甩甩尾巴,“喵——”它說道。劉蟬見劉菊方上道,輕笑一聲。“夫人還是小心一些吧——聽聞這些佛珠呢,還能替主擋過一災??蓞柡χ亍!?/br>“這斷過的佛珠,到底是欠缺了些法力不是?”他扭頭,又漫不經(jīng)心地望向沈璐,仰唇笑曰。被劉蟬這般借著劉菊方這只貓來奚落,沈璐依舊沉著。她收回手,繼續(xù)撥弄著佛珠。“六太太說的對?!彼従彽?,“到底還是要注意一些?!?/br>“只是我也好奇,今日六太太來這寺中做何?我聽聞,六太太分明是不信佛的?!鄙蜩吹馈?/br>此時劉蟬與沈璐已經(jīng)相對而立,他們二人面面相對。兩人身后的秋貍與翠玉,皆靜靜佇立。“夫人果真了解我,”劉蟬絲毫不掩,“我確實是不信佛祖,不信鬼神。”“畢竟我心中無愧、無怨、無不安,信這些,又做什么呢?”劉蟬展顏,笑意稠濃。沈璐默了一瞬。沈璐知曉,劉蟬一貫是尖牙利嘴,又張揚兇狠的。她輕輕嘆出一口氣。劉蟬撇頭瞟向她。“你無愧,無怨,無不安,”沈璐嘆息過后,便一字一頓緩緩,“你心中只有一個傅芝鐘?!?/br>“你活著,就好像是他的一部分?!鄙蜩匆活w一顆地撥著手里的珠串。她感覺渾圓的朱丹瑪瑙正碾過自己的指腹。她抬眼,徑直觀進劉蟬的柳葉眼中,“只是你這樣的心思,他知道嗎?”說完之后,沈璐又收回自己的視線,她仍舊是那副與世無爭的淡然樣,好似剛剛咄咄逼人的不是她一般。劉蟬嘴角的笑隱去。他眉眼間似媚似妖的一團艷麗全然被打散。一層厚重的陰翳爬上劉蟬的臉龐,他的臉色沉沉,好像暴風雨前壓抑的天空,其上無一只燕雀飛過。這是劉蟬第一次在沈璐跟前露出這樣陰郁的表情。但不過爾爾,劉蟬便收了這副泥濘壓抑的神情。劉蟬眉眼松活,笑靨又一次乍現(xiàn)。“夫人說的是,”劉蟬笑道,他大大方方地承認,“我心中只有傅爺,別無其它?!?/br>沈璐掀開眼,又朝劉蟬看去。“可仔細想想,夫人與我都一樣,皆是在世上煢煢孑立,形影相吊,再無親屬?!彼蜩吹姆较蛴肿吡艘徊剑瑤е鴿M身的陰翳逼近。“可惜,夫人與我到底不同?!眲⑾s慢條斯理地說。“我心中尚且還有傅爺——而夫人心中,除了業(yè)障、孽債,還剩什么呢?”他說到‘業(yè)障、孽債’時故意拉長聲音,停頓片刻。沈璐撥動佛珠的手陡然停下。她的手猛然收緊,停滯在手心里的佛珠被沈璐緊攥。一顆一顆堅硬的朱丹瑪瑙,似乎要被她嵌入自己的血rou。還剩什么?與大擺袖下緊握充血的手不同,沈璐的眉眼間,依舊是寂寥的遠山。劉蟬的目光落到沈璐發(fā)中的木釵上。這木釵乍看無華,但細細欣賞,就能發(fā)現(xiàn),這木雕的雕工精湛得駭人。一柄小小的木釵上細雕著一龍一鳳,盤旋而行,筋骨有力,栩栩如生。隔著一定的距離,劉蟬都能看出龍與鳳的片片羽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