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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物消弭,草木枯榮,天地默然佇立,亙古綿長。直至葳蕤茂盛,此消彼長,等萬物再生榮華,天地仍自巋然不動,再春風(fēng)化雨,延綿無聲。天地不仁嗎?出世當(dāng)一個人真正懂得的時候,人們總愛念叨說,他開悟了。僅僅為了追求開悟短短二字,便困了無數(shù)人一生。然而也許有時候,開悟并不一定是真的懂得了,而是開始去思考,并隱約琢磨、給出自己答案的那一刻。即使這個答案并非正確。正如是,當(dāng)程透從書海里抬起頭來,當(dāng)他望向程顯聽的眼里茫然漸消。當(dāng)他發(fā)問出“天地不仁嗎”的那一瞬間。也許悟道便開始了。隔得老遠,程顯聽想起什么似的“哦”了一聲,轉(zhuǎn)回頭沖程透囑咐道:“明天早點起?。〉缴巾斏鲜芄?cè)??!?/br>回到自己的二樓時,程透懵懵懂懂地想著,覺得自己也許是得到認可了。他心里說不上來是該高興還是別的什么,畢竟,一旦在這個“認可”前加上“無良師父的”四個字,就總覺得略微心情復(fù)雜。程顯聽的衣服上有股淡淡的香味,sao包的不行,程透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不過君子如蘭,他猜那大抵是蘭香。他把外袍脫下來掛好,盯著上面的刺繡發(fā)呆。程顯聽算哪門子的君子!這樣腹誹完了自家?guī)煾?,程透洗了個熱水澡,早早入睡。而在他看不見的地方,程顯聽手里拿著把刻刀,坐在月光下瞇著眼細細雕琢著一根白玉簪。他的雕工并不好,每隔幾次就要跑刀,有下跑偏了,鋒利的刀尖躥到指頭上來,冒出一粒鮮紅血珠。他輕輕地嘶一聲,把手指頭含進嘴里吮吸片刻,對著光舉起了簪子。白簪初時同根筷子無甚區(qū)別,在他的雕琢下逐步有了靈動的線條。蟾宮寒光之下,那根簪子是透光的,內(nèi)部似乎有玄紫色的光彩流動著,材質(zhì)反而似玉非玉起來。程顯聽盯著手上細小的傷口自言自語道:“得虧沒滴上去,好險。”然后他嚷嚷著叫來個不知哪兒冒出來的道童,把手上一個頭發(fā)絲細的傷口里三層外三層包個嚴(yán)嚴(yán)實實,這才滿意地站起來伸了個懶腰。后山的樹林里窸窸窣窣一陣后,程漆就著月色鉆了出來,他手里拎著食盒,目不斜視地從程顯聽身邊過去,看也不看一眼,反倒是后者伸腿像流氓一樣地攔住他,嘴里道:“程二五,你又在我的后山上燒火做‘湯’了是不是?”程漆瞥了他一眼,手把食盒藏到了身后,沒好氣道:“后山是后山,我又沒在你的門派里做!”“早晚有一天你得把我這山上的蛇都逮完?!背田@聽收回腳,“下回滾到山外頭做去!”往常總得跟他別上一嘴的程漆似乎自知理虧,難得沒有再說什么,拎著食盒急匆匆地沿石階走了。他一路到了山腳下,邁過那條隔開伽彌山與外界的小溪流,陰冷瞬間便順著秋風(fēng)灌進了衣領(lǐng),程漆一手把略微敞開的領(lǐng)子拽緊,邁開步子又一頭扎入山林。在樹影婆娑的林間穿行沒一會兒,眼前現(xiàn)出間不大的小院來。這樣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荒郊野嶺,難免有些不著人氣的荒涼,但小院主人種了小塊兒花田,院落里還搭了個秋千,認真品品,也有點世外桃源的味道。程漆輕車熟路地進去,推開門柔聲道:“你睡了嗎?”屋里沒有點燈,黑暗中一片安靜。程漆心里咯噔一聲,又喚道:“茯苓?”他大步走進去,把食盒丟在木桌上,木桌因為四腳不平發(fā)出一聲響動,程漆黑眼仁兒縮了下,剛抬腳要過去點上油燈,腳下卻踩到了個軟軟的東西。他把油燈點好,往腳下看去,只見一個披散著長發(fā)的青年側(cè)躺在地上,手里握著把剪刀。他長相十分柔和,有種悲憫之態(tài),此時眉目緊鎖,似乎正忍受著痛苦。程漆嚇了一跳,手忙腳亂地把地上的男人扶到自己懷里,伸手摸了一下他的側(cè)臉。“茯苓!醒醒!”茯苓的呼吸極輕,幾乎到了微不可聞的程度,程漆心下大駭,眼見地上沒有血跡,他翻開茯苓的衣領(lǐng)檢查起來,見雪白的頸子上也沒有傷口,這才稍松一口氣,輕輕把人抱回床上。就在這時,茯苓猛然挺直身子,深吸了口氣睜開雙眼。他手下意識地抓住了程漆正把他抱回床上的那只胳膊,抬起眼茫然地盯著他,微微蹙眉,努力把渙散的視線聚起。“程漆……”“是我。”程漆簡短地回答了他,安撫似地回握住茯苓的手,輕聲又道:“在呢?!?/br>茯苓慢慢點了點頭,就勢坐起來,問說:“怎么來了?”“來給你送湯藥。”程漆順手把桌上的食盒夠過來,一面打開,一面問他說:“你怎么回事?”“我想去剪燭火來著,”茯苓舉起另一只手上還握著的剪子,偏頭一笑,笑容里含著點羞怯,“結(jié)果剛下去就暈倒了?!?/br>程漆無聲地嘆了口氣,沒有責(zé)怪他,只是端來碗勺把食盒里的湯藥倒進去,遞給茯苓,囑咐道:“天氣冷少下床,往后兩日一次吧。趁熱趕緊喝?!?/br>接過瓷碗,茯苓舀了一勺,送到嘴邊吹了吹,小心翼翼說:“還是不要了吧,你把山上的蛇都抓完了道君要發(fā)火的。”提到程顯聽,程漆冷哼一聲,似乎不太高興,“你管他做什么,你住不到伽彌山上,吃點他養(yǎng)在那兒亂七八糟的東西還不行了?”茯苓聽出他話里有話來,端著勺子,湯卻遲遲沒有送進嘴里。他猶豫了會兒,輕輕笑了下,說道:“又不是道君不許我住,是我還不能進去啊。”“就你話多,替他辯駁。”程漆瞪他一眼,奪過碗勺,重新舀了勺滾熱的湯喂到茯苓唇邊,“好好喝,不看你喝完我不走?!?/br>茯苓不再說話,乖乖張口。程漆一勺一勺耐心地喂著他,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蛇你不用擔(dān)心,他自從撿回來那個小崽子,估計把方圓幾十里的蛇都吸引過來了,夠你撐完這個冬天了?!?/br>那湯里沒有放鹽,茯苓喝了幾口,眉間就蹙了起來,開始磨磨唧唧不愿張嘴,轉(zhuǎn)而吸引程漆的注意道:“能確定就是他了?”“八九不離十?!背唐?/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