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心虛起來，又嘴硬說：“那是我的……”

“給我了就是我的！”程透一見滿地花枝東倒西歪，更氣不打一處來，“你沒事禍害我的花干嘛！”

一聽話題有所偏轉(zhuǎn)，程掌門立刻無理取鬧，連聲音都提了回去，“你的花？不是種給我的嗎！”

青年見招拆招，“你拿走我的東西那花我也收走了！”

程顯聽嗆住，又軟下去理論說：“我都回來了還要它作甚……”

“我喜歡！編著好看行不行！”

正待兩人僵持時刻，遠遠一抹紅色身影踩著土鏟子，橫沖直撞飛過來。這風(fēng)格特色想必是花匠無疑，只見她驚慌失措地從鏟子上跳下來，估計是太急，沒站穩(wěn)往前踉蹌好幾步，看著像跌落。腳一沾地，她立刻大呼小叫，“不得了啦！不得了啦！”

師徒倆一個蹲著一個站著，齊聲問說：“怎么了？”

花匠猛吸口氣剛想倒干凈，忽然一縮脖子全咽回去了，她徑直撲向程透，抓住他的衣領(lǐng)搖晃起來，“你！你你你快去朗——”

她又跟大喘氣似的把話強吞回去，改口道：“趕緊去內(nèi)山，去，去鐘閣！快點！御劍去，現(xiàn)在應(yīng)該還趕得上！”

程透見她臉色鐵青，話雖拐彎抹角又直至朗上坊，不祥預(yù)感籠罩心頭。花匠松開拎著他衣領(lǐng)的手，“快去，關(guān)于她的！”

瞳仁兒猛縮，程透再不敢耽擱，直接拔劍趕往朗上坊。

后院里，程顯聽拍著衣衫褶皺站起來，不明所以道：“鐘什么？什么地方？誰？”

花匠仰著頭看程透掠過天際，她略帶凝重地瞥了眼程顯聽，低聲道：“和你沒啥關(guān)系，兩年多了，人家總得有點自己的人脈。”

往常程掌門這會子又該泛酸了，可現(xiàn)在，手握小鏟的程顯聽抿著下嘴唇，總感覺有些奇怪。

花匠那一眼像是掃向自己胸口的。程顯聽不著痕跡地往下瞥一眼，覺得心口發(fā)悶。

也不知他們到底在他身體里放了什么東西，怎么好像……這般沉甸甸。

不得

后來的日子里，程透總是無法確定自己沒能及時趕到，究竟是幸或不幸。

他能從蛛絲馬跡里尋到慘相的蹤跡。地磚縫隙里沖刷不干凈的血跡，分舵主手下的修士面如菜色地蹲在路上，旁邊的商戶給他端了碗水出來，他千恩萬謝接過抿一口，啞著嗓子說：“哎呦喂，太慘了，太慘了。好久沒見過這樣慘的死相了，好好一個仙子?！?/br>
在如此飛天遁地并不稀奇的修士之城里，有人爬上了內(nèi)山以高聞名的樓閣之一——朗上坊鐘閣并沒有引起什么人的注意。

如果他來得更快一點，應(yīng)該正好能看見白衣的少女重重砸在地面上，四肢抽搐著扭動幾下，頭則摔得四分五裂，像是個砸爛的西瓜。怎么能把地上這攤?cè)鋭拥乃閞ou堆當(dāng)作是那位美麗而靦腆的仙子呢？對于程透來說，若他再早一刻，這畫面會永生永世銘刻在他的腦海里，而不止是在午夜夢回。

而現(xiàn)在呢，他只能對著分舵的修士默默引水一遍遍沖刷地磚的背影去想象……想象一個人的死相。

目睹了整個過程的人群還聚在一起議論紛紛，他們說死的那個仙子原是朗上坊今年的花神。

難怪啊，她恍若真的神女自高閣上墜落，鮮血飛濺的樣子，像極了隕落的桃花。

朗上坊的人來得也很快，仙子們把自證身份的腰牌舉過頭頂，高聲與她劃清界限，“休得風(fēng)言風(fēng)語，此女與我派無關(guān)！”

擲地有聲，同曼妙身姿有些許違和。程透失魂落魄地沖上去拽住其中喊得就起勁兒的仙子的袖子，大聲地問說：“你們朗上坊的人呢？你們派的寶物不是丟了嗎？為何不審！”

那仙子對青年的冒犯十分不滿，惡狠狠地把他拽著自己的手扯下去，沒好氣地說：“撒手！我們坊上的寶物沒丟，胡說什么呢你！”

這些仙子們光明正大地來掩飾完丑聞，便立刻拋下滿地的閑言碎語離開。

程透混跡在人堆兒里，負手而立。他茫然地想著，為什么呢？

為什么事情因他而起，到頭來，他卻成了置之度外的人呢？

為什么？

程透去了死巷找九凝，她曾提及他幫襯過那位姑姑，想來想去，也只有九凝這個人選。中午頭的陽光一絲也濾不進死巷里，九凝在草棚外整理東西，手腳麻利地把粗布襖丟進平時用來燒飯的火爐。

程透站在她五步之外的地方看了半晌，低聲問道：“你的孩子呢？”

九凝頭也不回，把僅有的一件半新織錦衣裳卷起來，面無表情道：“死了?！?/br>
這個答案并不讓程透感到意外，他腦袋一片空白，過了許久才僵硬地回說：“虎毒不食子?！?/br>
“整瓶藥拌進紅果湯里喂下去的，一點兒痛苦都沒有。”九凝終于轉(zhuǎn)過了身。她瞥一眼程透，蹲下來把沒掉進火里的衣服角扔回去。“他第一次吃紅果，整碗全喝完了，最后一句話說的是……”

九凝的手不知不覺摸向自己脖子，“娘，紅果湯真好喝?！?/br>
柴火爆響一聲，程透盯著那團溫暖火焰，低聲問道：“為什么？”

九凝突然噗嗤一聲笑了，她蹲在地上抬頭望向程透，大聲說：“哪有什么為什么！我要回朗上坊！你只不過是去如意坊洗上五個時辰衣服去，你知道我的日子是怎么過的嗎！我受夠了！”

“我要回朗上坊?！彼Щ曷淦堑卣酒饋恚炖锊煌５啬钸吨?，“我要回朗上坊。”

程透來不及細想九凝原來知道的挺多，只見她踉蹌著晃過來，一把抓住他衣領(lǐng)，表情猙獰起來，“你難道覺得都是我告發(fā)她的錯嗎？你覺得自己一點沒有責(zé)任嗎？全怪你多嘴多舌找我打聽！全怪你告訴她你要找磬言鐘！”

“她早就不想活了！”竭盡全力的厲聲尖叫劃破死巷死一般的安靜，九凝松開程透的衣領(lǐng)猛推青年一把，自己卻身子一歪差點要倒?！八缇筒幌牖盍?！不怪我！反正她也不想活了，我只是想回朗上坊?。　?/br>
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仙子腦中最后一根絲線終究是崩斷了，她緩緩蹲下身子嚎啕大哭起來。程透沉默著站在原地，一時卻分不清她的死狀和九凝哭作一團的臉哪個才更恐怖。

青年頂著正午的陽光離開了，轉(zhuǎn)身剎那，他瞥見九凝顫巍巍地抬起一只手，指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