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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透,把硨磲鏈遞回青年手中,“它的意思是,一直惦念。”程透接過念珠的手猛地一頓。“常想常念,一如此珠連續(xù),接連而不斷?!?/br>國英兩眼彎彎,低聲道:“很美吧?!?/br>程透心跳撲通撲通,拿回念珠戴上。這確是從未知曉的美妙,他胸中百般涌上,鴉睫幾顫,嘴上卻打趣說:“陸廂信的可是長生天,別蒙我,你怎么還會(huì)藏語?!?/br>國英笑意里露出些狡猾來,眨眨眼睛也調(diào)笑起來,“可他又是個(gè)修士,誰曉得心里到底信什么?!彼]上眼長舒了口氣,“我們信什么,只有我們自己知道。”不等程透答話,他又搶說:“我知道你心里還揣著話呢,你倒是說說剛才為什么突然那樣問?”“我只是覺得不真?!背掏附K于徹底放松下來,挨著國英小聲說,“我以為,得不到想要的才是人間。”他舔了舔下唇,磕磕絆絆直呼師父大名道:“我跟程顯聽在萬字扭樓里發(fā)生了很多事,但挑明了彼此的心意。”國英又睜開眼睛長舒了一口氣,“謝天謝地,我們都要急死了?!?/br>程透卻不順著他往下接,只低聲重復(fù)道:“我覺得不真?!?/br>國英那句“怎么不真”話音未落,程透突然喃喃道:“可是如你所說,情天欲海都是真的?!?/br>青年眼神迷離而茫然,“從此他念誦的每句經(jīng)文,都像我的名字?!?/br>國英一怔,他瞇著眼睛思索片刻,輕聲說:“你的這句話,我分不清楚誰更愛誰?!?/br>久違三更半夜,程顯聽和陸廂輕手輕腳地回來了。程氏師徒家門不落鎖的毛病也不是一天兩天,陸廂輕車熟路地推開門邁進(jìn)去,屋里靜悄悄,沒人察覺。程顯聽好氣,小聲沖陸廂道:“這兩個(gè)傻孩子,狼進(jìn)來把他們吃了都不知道?!?/br>陸廂笑笑沒有搭話,這次自芥子廟歸來,程顯聽能明顯地趕到陸廂的話頭變少了許多,整個(gè)人與其說是穩(wěn)重,不如說是陰沉了不少。兩人挪進(jìn)里屋一瞧,“傻孩子”們腦袋挨著腦袋湊在床上睡得正甜。陸廂抱著胳膊倚在門框上看了須臾,再度笑起來。同方才那個(gè)人禮貌地回應(yīng)不同,是發(fā)自內(nèi)心、無奈而溫柔的笑臉。他沖程顯聽比了個(gè)噤聲的動(dòng)作,走去小心翼翼地把國英抱了起來,點(diǎn)點(diǎn)頭算是道別,就這么回家去了。程顯聽坐在床沿邊上低頭看程透,他還是頭回看見青年在自己以外的人身旁睡得如此安穩(wěn),心里難免怪怪的。還沒等他心里別扭完,程透迷迷糊糊地睜開了眼,看看身旁又看看師父,迷迷糊糊說:“國英呢?”程顯聽故意噘嘴道:“丟出去扔了?!?/br>程透果然應(yīng)對(duì)有方,立刻接道:“不許抱我以外的人?!?/br>師父果然被逗笑,伸手就去掐他的臉,“就你伶牙俐齒!”青年卻不笑,按住他的手沒有松開,他握著他的手背輕輕說:“我方才夢到你了?!?/br>“夢見什么了?”程顯聽順著他的手勁兒,拇指慢慢地摩挲著青年的臉頰,身子慢慢前傾,幾乎撐在了青年身上。程透卻無意與之對(duì)視,眼睛緩緩地躍向窗外,仿佛穿透了亙古不變的月光。“我夢見你在芥子廟的萬佛前跪經(jīng)——”程顯聽一怔,只聽程透繼續(xù)道:“你那么虔誠,也那么愛我。”一本正經(jīng),一張一合的口中吐出的卻是令程顯聽腦中有一瞬間眩暈的語句。他脫力似地壓到了程透身上,貼著程透的耳鬢一字一句說:“那不是夢,那全是真的?!?/br>青年推了一把師父,讓他順勢躺了下來。自己剛翻過身面對(duì)過去,程顯聽卻又用胳膊半撐起身子,眼里寫滿了躍躍欲試,“你想看看嗎?”程透挑眉,“看什么?”程顯聽拉著他的指尖點(diǎn)在了自己眉心之間,“看看不就知道了?!?/br>話音剛落,程透感到一片白光自眼前占據(jù)了整片視線。在那片白光亮起的剎那,程顯聽握住的自己的手,身下的床榻,都在同時(shí)消失不見??諘绲姆块g一點(diǎn)點(diǎn)出現(xiàn),遠(yuǎn)是一面圓窗,近是木制的古樸地板。程透看見那扇圓窗外是交替變換的四季景色,昏暗的房間僅有那一抹亮色,讓整面墻仿佛此刻的留白。他感到自己似乎跪在地上,身著雪白的長袍。程透明白過來,這里是芥子廟,此刻的他眼里的窗,正是程顯聽所看過的風(fēng)景。窗外金色的落葉飛舞紛紛,枯樹有些蕭索。他聽見尚且作為小殿下時(shí)的程顯聽,以少年略顯稚嫩的嗓音一字一字地說道:“我愛他。”程透能感到他的心是一面毫無波瀾的湖,亦如秋后為冬,是如此的平靜而安寧。那是早已融為一體,混入骨髓的證明,如同血流淌在四肢百骸。身后,師尊的聲音同樣無喜無悲,“‘我’為何?”程顯聽落在窗外的眼紋絲不動(dòng),回答說:“‘我’乃我執(zhí)?!?/br>“‘愛’是什么?”師尊的聲音不近不遠(yuǎn),既沒有認(rèn)同,也沒有反駁。程顯聽對(duì)答如流,“‘愛’是分別。”不等師尊繼續(xù)問下去,窗外的樹梢已落滿了如銀似羽般的大雪,程顯聽仿佛望著那枝頭的雪出神,一字一字地說:“我執(zhí),當(dāng)破。分別,應(yīng)消。只余他一個(gè)。”師尊淡淡地問說:“他又是什么?”“他是出離心?!?/br>程透感到程顯聽緩緩地閉上眼,黑暗降臨之前,他望見窗外春風(fēng)而發(fā),稚嫩的綠芽正飛速生長。再回過神時(shí),程透發(fā)覺自己仍然躺在床上。程顯聽撐著頭在一旁笑瞇瞇地等著,青年下意識(shí)地?fù)崃藫嵝乜冢@里仿佛堵著一口難平的氣,咽不下去,又還不至于是難過。他幾次張口欲言又止,程顯聽也不催,只待他徹底緩過心來,才側(cè)過臉問說:“愛是分別嗎?”“愛怎么不是分別?”程顯聽反問道,“為何愛你,為何愛他。為何只想同你共度一生,而不是和他。愛使人分別眾生,只有我才能與他走完一生,如同……”說到一半,師父大抵是嘴快沒想好如同什么,一時(shí)卡了殼兒。程透卻面若止水,徐徐接道:“這劫難阿僧祇長,非我誰能與你扛?!?/br>“對(duì)?!背田@聽報(bào)以肯定,“愛分別眾生,是無底洞般的貪婪?!彼ǘ?/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