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翻了個身背對著盡情流淌的銀光，鼻息間一晃而過了淡淡的檀香。

程透心跳了下。他熟悉這香，和所有人的都不一樣。那縈繞與繾綣中是涼絲絲的雪氣，帶翹的梢兒仿佛總是含笑，細(xì)細(xì)瞧，又分明漠漠。

他近乎入夢了，因而不受控地想，這是從哪兒來的香？

令人如此難以忘懷，仿佛已在眼前的暗里睨見了白煙。青年情不自禁地向空無一人的黑暗伸出了手——

他睜開了眼。

教習(xí)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條長長的廊道。一折又一折，長長復(fù)長長。環(huán)繞的靈山，晚鐘余韻依稀尚在回蕩，轉(zhuǎn)角的盡頭，有人散著薄灰色的長發(fā)，負(fù)手而立。

他仿佛聽到了并不存在的聲響，顧首而望。程透便慢慢地走到了他身旁，他旋身重新面對著林海與平靜的湖，輕聲說道：“月色真美呀，不是嗎？”

程透點(diǎn)了點(diǎn)頭。

這算是一個好夢。兩人安靜地站著欣賞了會兒僅存于芥子廟的風(fēng)景，程透先開口說：“希望天光先不要亮?！?/br>
程顯聽淡淡地笑了下，自然而然地牽起了小徒弟的手。他的掌心沒有溫度，也沒有太真實(shí)的觸感，這更令青年安心地回握著。兩人抓住彼此的手一前一后地走在長廊上，程顯聽低聲說：“你想做些什么？”

“還會有人嗎？”程透答非所問道。

程顯聽又笑起來，“不會?！?/br>
青年停住了腳步，小聲說：“躺會兒吧。”

兩人隨意地找了間空著的屋子，木門吱呀，別上了一朵忍冬花。程透滯了下，心里像是有什么碎了、醒了，忽然抬手揮了程顯聽一巴掌。

他見他有些迷茫地瞇了瞇眼睛，伸手捂住了半邊臉頰，青年終于微微笑起來，說道：“你欠我的。”

程顯聽嘖了一聲，哄他似的低聲說：“好好，你說的算。”

他走過去推開了窗，門亦敞著，廊上古樸的柱將靈山化作了屏風(fēng)，黃玉般的月被人擲了上去。程顯聽默默地轉(zhuǎn)身去別的房間拿褥子，程透席地而坐，驀地拽住了他的衣擺，“只拿一個枕頭。”

程顯聽不說話，伸手在青年腦袋上輕輕拍了下。

屋里又只剩程透一個人了。他側(cè)頭望向窗外，薄云半遮半掩，山河與共。自己日久而生夢，所有的不過也只是個夢，他們之間什么都沒有發(fā)生，他還可以吻他，在夢里再做上一個夢。

程顯聽很快就回來了，他把被褥鋪在地板上，莫名讓程透憶起了在山洞中的那個旖旎晚上。青年臉紅起來，不由地側(cè)了側(cè)身子，湊巧被程顯聽瞧見，他仍是不說話，自己平躺下去，伸直了半邊胳膊。

程透慢慢地躺了過去，把頭枕在他的臂彎中。

清風(fēng)穿堂而過，恰到好處的涼爽，青年沒有闔目，眼里水光聚了又散。他突然問說：“疼不疼？”

程顯聽也答非所問道：“怎么了？”

“別說話，我正在氣你。”程透兇道。

程顯聽聽話地閉上了嘴，沒一會兒又張口說：“你記不記得——你肯定記得。有回我又作天作地，惹得你火冒三丈?！?/br>
“太多了，你說哪回?！背掏溉嗔巳嘌?，冷冷道。

程顯聽忍不住笑起來，繼續(xù)說：“你背對著我坐在教習(xí)樓的石桌旁邊，我去抱你，你讓我松開，結(jié)果揮胳膊的時候，撞到了胳膊肘的麻筋兒?！?/br>
被他一講，這些啼笑皆非的回憶冒了出來。程顯聽明知他記得清清楚楚，兀自講說：“我沒憋住笑出聲了，結(jié)果你更生氣了，我給你揉了好久的手指你還是氣，我說那我走了，你又抱著我不讓走?！?/br>
被他說的有點(diǎn)臉紅，還未來得及拿手降溫，程顯聽又火上澆油道：“還不是在撒嬌呢。”

“還不是你說你要走?！背掏笡]好氣道。

程顯聽沒轍了，默了半晌伸手揉了揉程透的頭發(fā)，說：“好多時候我知道你會發(fā)火，但還是忍不住想去氣你?！彼坏惹嗄觊_口，挑了挑眉?！澳闵鷼獾臅r候很好看?！?/br>
還沒待程透那個“滾”字說出口，程顯聽斂了笑，低聲道：“不過，也不是每次都是故意的。”

他打了個哈欠，不說話了。

程透半支起身子，望著他的眼睛低聲說：“我想知道你的過去了?！?/br>
“好，”程顯聽嘴上說著好，眼睛卻緩緩闔了起來，用氣音含糊道，“那我慢慢說給你聽……”

這果然是一個夢，他在夢里沉沉地睡去了。程透抿了抿嘴，又躺了回去。那臂彎間傳來涼絲絲的檀香，他自言自語道：“希望天光先不要亮?！?/br>
清風(fēng)推著蟾宮向前走。

再睜開眼時，青年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他腿上，程顯聽面對著遠(yuǎn)方的靈山坐著，他眼里倒映出人間不存在的美景，一動不動，如同參禪般地望向遠(yuǎn)方。

程透沒有起身，同他一起望著那些風(fēng)月。

山川似雪融般溫柔地流入芥子廟外的大湖，天盡頭已隱現(xiàn)一輪橙黃，而月正悄悄地潛入群星深處。滄海桑田，浮沉之間。

程顯聽沒有低頭，卻像是發(fā)現(xiàn)他醒了，喃喃說道：“我做了一個夢。”

程透眼里倒映出同樣的風(fēng)景來，他低聲問說：“什么樣的？”

如鏡般的湖面泛起層層細(xì)密的波瀾，水天相接處天光乍現(xiàn)。程顯聽置若罔聞一般，復(fù)又喃喃，“在你離開的日子里，我做過許多個得償所愿的夢。”

程透怔住片刻，他仍是沒有動，定定地問道：“得償所愿是什么樣?！?/br>
瓷青的天邊，白光束束涌現(xiàn)。程透想要騰地坐起，他還沒來得及起身，只能聽到他緩緩地講：

“我夢見我們一起坐在芥子廟的長廊上，看山川融入湖泊，日月淡入星河?！?/br>
他冉冉頷首，終于垂眸望向了愛人，在此刻如同虔誠叩首。

“你慢慢變老，我也一樣?！?/br>
遠(yuǎn)方的靈山秀水盡數(shù)化進(jìn)了大湖。斗轉(zhuǎn)星移，日升月沉。

程透瞳仁兒驟縮了下，他張開了口，喉嚨卻沒發(fā)出任何聲音——眼前的一切被白光覆蓋，思緒還未跟上，手卻先向前徒勞地抓了過去。

青年猛地從床榻上坐了起來，手還向前伸著。

天光已將窗外染成了青色，檀香尋覓不得。

迅速地披衣起身，程透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