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步外，半寸不曾逾越。

那個人一身玄天落星袍，微長的額發(fā)半遮左眼，嘴角微勾，風(fēng)儀天成，北斗只看了他一眼，就認(rèn)出這是司天閣主司星移。

“拜見……”他當(dāng)即就要行禮，不料被幽瞑一把按住。

不對勁。幽瞑死死盯著眼前的“司星移”，分明是無比熟悉的臉，周身氣息卻近乎虛無，以至于他剛才全然不曾察覺對方的接近，況且若是司星移站在這里，絕不可能讓厲殊那個老頑固退后。

然而當(dāng)著這么多人的面，幽瞑不可能把這些話說出來，他只能把北斗往身后一擋，問厲殊：“你們怎么來了？”

厲殊沉聲道：“劫難臨頭，大魔現(xiàn)世，我等奉命前來鎮(zhèn)邪。”

“奉誰的命？鎮(zhèn)什么邪？”幽瞑目光冷厲，“自從進(jìn)入曇谷，我們一封訊息都未能通往重玄，你們是從哪里得到的消息？”

“幽瞑，你的職責(zé)已然盡到，現(xiàn)在還是回重玄宮休整吧。”厲殊向他伸手，“這里的事，自有我們接手。”

“笑話！”幽瞑一把揮開他的手，“鳳云歌和大批弟子還陷在曇谷，里面的人尚未逃出生天，吞邪淵上浮之憂未解，這算什么職責(zé)盡到？”

厲殊眉頭緊皺，他看了一眼“司星移”，對方臉上笑意不改，卻更讓他心驚，語氣也加重了些：“幽瞑，我等是奉天法師之命，你不要胡攪蠻纏耽誤時機(jī)，帶著你的人趕緊走?！?/br>
“天法師？”幽瞑冷笑一聲，“厲閣主，敢問這重玄宮何時易了主？兩大閣主攜上百弟子前來曇谷，必得向?qū)m主報備，何時需要天法師越俎代庖？”

“你——”

“夠了?！?/br>
眼看兩人針鋒相對，“司星移”終于開口：“讓幽瞑留下，稍后還需他布陣施法?！?/br>
此言一出，厲殊便不再開口，只暗暗給幽瞑使了個眼色，示意他趕緊推辭，奈何幽瞑當(dāng)了回睜眼瞎，徑自對上“司星移”，目光森冷：“布什么陣？”

“司星移”側(cè)過頭，清透眸子里隱有金光流轉(zhuǎn)：“落星陣?！?/br>
北斗聞言大驚，幽瞑更是不可置信地看著他：“司星移你瘋了嗎？！”

所謂落星陣，又名“星宿鎖靈陣”，乃是千機(jī)閣與司天閣在當(dāng)年戰(zhàn)時聯(lián)手開發(fā)的陣法。若布此陣，當(dāng)擇二十八名修為高深之士，按照四方靈象分為四組，以角木蛟、井木犴、奎木狼和斗木獬所在為四方陣眼，在他們身上繪制與其功法屬性對應(yīng)的二十八種星獸，執(zhí)二十八面金光鏡引二十八星宿之力下界，連同四方主星共計(jì)二百二十三顆，星羅棋布。因此這陣圖覆蓋之下自成空間，其中玄機(jī)妙法皆受星宿影響，無論通天大能亦或螻蟻凡夫入此間，都要受浩瀚星辰之力碾壓，哪怕被困者窮盡心血?dú)⑺狸囇酆完嚪◣?，只要天上星辰不隕，此陣便不會消散，直到在星辰之下化為齏粉，故而一旦此陣落成再想強(qiáng)行破陣就幾乎不可能，堪稱無解之陣。（注）

這是星術(shù)與陣法融合的一大創(chuàng)舉，曾在破魔之戰(zhàn)時布陣于北極境，萬邪退避唯恐不及，誅魔化煞更是不計(jì)其數(shù)。如今曇谷里吞邪淵上浮，用落星陣封鎖這片空間不失為妙計(jì)，可是那里面除了邪魔，還有成千上萬的無辜生靈，若是一同化為齏粉，幽瞑如何愿意？

幾乎是在瞬息間，幽瞑想到了曇谷東山祭壇上的風(fēng)雷陣，縱使金符已經(jīng)被鳳云歌取出，可是陣法根基仍在，一旦曇谷陰陽之氣失衡，又有落星陣籠罩在外，兩道陣法將會相互呼應(yīng)，到時候群星墜力、風(fēng)雷相生，別說是活物，恐怕那山谷里連一塊土石都不會留，將徹底消失在世間。

“我不干！”幽瞑臉色鐵青，“玄武印呢？司星移，你可以用玄武印直接鎮(zhèn)壓吞邪淵，你……”

“幽瞑，聽令——”

一直落在他肩上的手在這瞬間陡然變得無比沉重，壓得幽瞑渾身骨骼無聲戰(zhàn)栗，血液冷凝，皮rou僵硬，心跳瘋狂加速。

“命你即刻在曇谷方圓三里布下落星陣，遣四宮七宿二十八人，調(diào)動星力結(jié)成陣圖，無我令信，不得撤陣。”

幽瞑所有的氣力都好似消失得干干凈凈，額頭背后起了一層密密麻麻的冷汗，偏偏肩頭上那只手壓得他寸步難移，唯有雙膝震顫，直往土地砸去，縱使心里拼命想要反抗，他的脊骨仍是被迫壓彎，隱約發(fā)出了令人不寒而栗的輕裂聲。

“我……”

就在幽瞑即將雙膝跪地之際，北斗突然伸手?jǐn)v了他一把，同時單膝落下，用自己撐住了從幽瞑身上傳來的重力，代他低頭道：“遵命?！?/br>
“司星移”垂目看了他一眼，壓在幽瞑肩頭的手緩緩收回，轉(zhuǎn)身向曇谷走去了，直到他的身影完全消失，那種無處不在的威壓這才消弭于無形，風(fēng)吹葉落盡自然，仿佛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

幽瞑的身軀還在控制不住地戰(zhàn)栗，他死死盯著“司星移”離開的方向，雙目布滿血絲。厲殊在旁看得清清楚楚，嘆了口氣，這才輕聲道：“幽瞑，這位不是……”

“不是司星移。”幽瞑寒聲道，“是祂來了……神降，呵?！?/br>
“罷了，你既得令，便……好自為之吧。”厲殊搖搖頭，他自打得了令信，心下就一直沉重，適才催促幽瞑離開便是因?yàn)槭虑闊o法挽回，不如讓對方趕緊明哲保身，須知要親手?jǐn)財(cái)嗤迲?zhàn)友最后的退路，是何等殘忍的事情，可惜幽瞑脾氣太烈，現(xiàn)在終于撞上了不可傾塌之峰。

“我先行一步，你們收拾一下，趕緊過來吧?！?/br>
厲殊有心給他一些時間，帶上弟子們疾行而去，很快這里就只剩下了幽瞑師徒二人。到了這時，北斗才站起身來，他適才跪下的地方依然龜裂，可見壓力之重。

他見著幽瞑臉色難看，低聲道：“師父，適才弟子擅作主張，還請您懲處?！?/br>
換了以往，幽瞑必得好生教訓(xùn)這徒弟一番，可是經(jīng)歷了剛才的事情，他現(xiàn)在什么心思都沒了，深吸了好幾口氣才勉強(qiáng)平復(fù)了心緒，沉聲道：“你叫上蕭傲笙，帶他們?nèi)ド较?，沒有傳訊就不要回來?！?/br>
“師父，我……”

“要布落星陣，憑你現(xiàn)在這點(diǎn)微末道行當(dāng)個陣眼都不夠，能做什么？還不快滾！”幽瞑喝罵一聲，隨手將他推了個趔趄，拂袖而去了。

北斗跌坐在地，等到幽瞑走遠(yuǎn)，才從衣襟上扯下了一根微不可及的牽魂絲——之前在東山祭壇上，幽瞑與姬輕瀾交戰(zhàn)，曾以靈傀術(shù)“生”字訣在其體內(nèi)留下一截牽魂絲，與對方元神相融，在這么短的時間內(nèi)絕不可能被煉化。

眼下幽瞑別無選擇，若還想給曇谷眾生爭出一線生機(jī)，也只能從里面的人入手，哪怕那并非己方，亦可利用。

北斗想到這里，再不遲疑地轉(zhuǎn)身離去。

渡人難渡己，醫(yī)者不自醫(yī)。

鳳云歌入道之初便聽過這句話，時至今日才真正明白其中深意。在送出幽瞑等人之后，他便召集了谷中剩下的百名弟子，讓他們將所有山民聚集到中央主城里，一時間街頭巷尾都擠滿了人，在不見天日的穹空之下瑟瑟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