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頭看了眼鳳鸞宮，終于什么都明白了。

周楨無論如何也沒想到，最終背叛自己的人會是周皇后。

“吾女肖父”，這是周楨當(dāng)年對周蕣英的評價，卻不料會應(yīng)在此處——血月凌空是假，皇后誕子是真，周皇后跟御飛虹等人串通一氣，先毀了周家憑借皇長子竊權(quán)坐大的多年籌謀，再用自己的死亡給他這個父親設(shè)下陷阱，讓他自投羅網(wǎng)，只因她太過了解他。

周楨大笑之后，定定地看著御飛云，執(zhí)拗地問道：“陛下，蕣英為什么會幫你？你……有何資格，讓她舍命？”

這話已是大不敬，御飛云卻不覺慍怒，二十年來他始終站在別人身后，這還是頭一回直面所有，聞言搖了搖頭，眼中似有悲意：“老師，你被邪魔蠱惑心智，才會犯下如此大錯，現(xiàn)在回頭為時未晚。”

“邪魔？”周楨喃喃自語，他環(huán)視四周，最終看向了姬輕瀾，“姬先生，是你嗎？”

“你們看我這樣子……”

姬輕瀾抬手將亂發(fā)捋到耳后，露出一張烈焰桃花般灼灼生艷的容貌，一顰一笑間勾魂奪魄，使人不禁呼吸粗重，心臟狂跳。

“放肆！”御崇釗冷哼一聲，真元霎時在眾人耳中爆開，適才那種近乎沉淪的魔惑霎時煙消云散，再看那眉目如畫的紅衣男子，眼中只剩驚悸。

“我當(dāng)然是……魔?！?/br>
話音未落，姬輕瀾騰身而起，化作一片血紅火海凌空撲下，熾熱火浪席卷撲面，御飛虹一把抓住御飛云向后飛退，同時御崇釗一聲令下，眾將舉盾遮頂，盾牌上印刻的咒紋頓時大亮，火焰轟然落下，竟未將其燒成鐵水！

然而，火浪熾烈之氣縱橫開來，不僅燒干了一片天雨，更是力愈千鈞沉沉下壓，逼得下方數(shù)百人足陷三尺，未受壓制的兵士揮刀直斬，附近閣樓上的弓兵也搭箭離弦，可這烈火無實(shí)相，刀槍箭戟都只能從中穿過，無一落到實(shí)處！

御崇釗臉色劇變，立刻祭出混元鼎欲收烈火，卻見寒光乍現(xiàn)，一把匕首破空而至，若非他及時躲避，恐怕這一下能釘穿他的頭顱！

“周楨！”御崇釗目齜俱裂，“看清楚，他是魔族！你是真要背離人道、墮落成魔嗎？”

周楨不答，反手拔出一把利劍，簇?fù)碓谒砗蟮臒o數(shù)死士顯出形影，寒光利刃乍然出鞘。

他們是周楨豢養(yǎng)的死士，不問家國是非，不論正邪善惡，唯有周楨劍指之處，就是他們拼殺所向。

御飛虹想起三日前在金鸞橋上那番對話，心里忽然涌出一股不祥的預(yù)感，她將御飛云往后一推，不顧火浪襲身，抬手將那顆影魂珠擲向周楨，厲聲道：“左相，這是周霆臨終所留，亦是周皇后改變主意的原因，你且好好看一看魔族的手段，想一想周家全族上千人命，縱使你不怕身死，難道還要讓他們跟你一起陪葬，淪為萬世不齒的人族叛徒嗎？！”

御飛虹不怕周楨反，只是他們已經(jīng)答應(yīng)了周皇后，倘若周楨在姬輕瀾身份暴露之后仍要選擇與魔族同流合污，過了今日，誰也洗不清周家勾結(jié)魔族的罵名，屆時別說是留下無辜婦孺，怕是連一條看門狗都別想存活在世了。

影魂珠落在周楨手里，他當(dāng)然認(rèn)得這東西的來歷，周霆的身影在腦中浮現(xiàn)，可也僅是一瞬間——他猛地收緊五指，再張開時，只有黑色粉末從指縫間簌簌落下。

御飛虹呼吸一滯。

“蠱惑也好，真心也罷……事已至此，誰都無法回頭了。”他將劍鋒遙遙指向她，“我周楨今夜勢要逼宮，若成便是九五之尊，若敗也是黃泉梟雄，以血洗刀總歸勝卻幽囚朽骨！殺！”

一剎那，殺聲震天，刀兵四起。

御飛虹半生在戰(zhàn)場上掙扎，見過了不知多少次慘烈戰(zhàn)役，宮變卻與之不同，這里的一切就像是一幅慘烈凄艷的畫卷，唯有人皮紙、血朱砂和白骨筆才能繪就，但凡見過，再不敢忘。

周蕣英掙命得來的許諾，終究要作枉負(fù)，只因她出生以來見慣了周楨的隱忍沉靜，卻忘了很多年前，他也曾敢做那撼樹蚍蜉，明知不可為，仍愿為之。

她深吸一口氣，屈指吹出了一聲哨響。

“轟！”

天際烏云滾滾，一道雷霆悍然落下，如龍蛇疾走般追逐著火焰，適才刀槍不入的烈火被雷光激繞，頓時雷火交纏，發(fā)出了“噼啪”怪響。姬輕瀾悶哼一聲，立刻化回人形，衣擺袖口俱被雷電擊碎，手臂上電光流竄，撕裂開一道道傷口。

與此同時，一把湛藍(lán)仙劍悄無聲息地劃破空間，眨眼逼至姬輕瀾頸側(cè)，后者雖是一驚，應(yīng)對半點(diǎn)不慢，身形再度虛化，劍刃頓時斬空。

蕭傲笙不慌不忙，玄微劍順勢向下逆轉(zhuǎn)成圓，本要飛身離開的姬輕瀾受到劍氣牽引，硬生生往后倒飛而回。此時暮殘聲已然殺到，飲雪與玄微一前一后封鎖進(jìn)退，姬輕瀾眼中厲色一閃，指尖劃過白紙燈籠，竟是悍不畏死，硬扛他們兩人！

“錚——”

一聲銳響，劍戟相交，玄微與飲雪竟是撞上了彼此，兩股強(qiáng)大的真元猛然炸開，周遭宮墻樓閣皆被罡風(fēng)削去半截！

“二打一，好不要臉！”

姬輕瀾曼聲一笑，原來他最初身化那片火海，再出現(xiàn)便只是一道香火化身，將蕭傲笙與暮殘聲引到別處，本體已經(jīng)借著雷火遮掩，潛蹤到御飛虹和御崇釗身邊！

二人心頭大駭，御飛虹本能地一劍刺出，御崇釗反手一掌迎面劈去，奈何前者丹田被破，后者與姬輕瀾境界相差甚遠(yuǎn)，被他一左一右擒住手腕，登時動彈不得。

御飛云臉色劇變：“皇叔！皇姐！”

姬輕瀾一擊得手，立刻抽身撤退，他知道這場逼宮終不能成，也無心去看周楨的下場，拼著硬挨蕭傲笙一劍，化成紅霧裹著御飛虹沖出了戰(zhàn)圈！

“那個方向是……太廟！”

御飛云話音未落，暮殘聲已經(jīng)化作雷霆追了過去，蕭傲笙緊隨其后，眨眼間便不見了蹤影。

他心急如焚，下意識地想要跟上，奈何周遭交戰(zhàn)廝殺豈容他來去自如，身邊護(hù)衛(wèi)持兵避開捉隙上前的死士，急聲道：“陛下，此地危險，快隨我等……”

聲音戛然而止，一蓬熱血飛濺在御飛云臉上，他怔怔地看著那個持劍殺來的男人，嘴唇翕動卻說不出話。

“陛下，你還想躲到哪里去？”

刀兵染血，廝殺混戰(zhàn)，這本該是無比喧囂的時候，御飛云卻將周楨說的每一個字都聽在耳中。

周楨雖是文臣，卻也曾是朝堂上數(shù)一數(shù)二的修士，御飛云少時習(xí)武煉氣都是由他帶入門道，現(xiàn)在被他劍鋒指著，只覺得渾身冰涼。

他握住腰間佩劍，那劍卻像生了銹一樣，怎么也拔不出來，下意識想要喊人，才想起御飛虹和御崇釗現(xiàn)在身陷囹圄，原本護(hù)在身邊的將衛(wèi)們也被眾死士用血rou筑墻隔開，竟是不惜遭圍，也為他們師徒二人清出了一片戰(zhàn)場。

“你已經(jīng)無處可逃了，陛下?！敝軜E一字一頓地說道，“親手?jǐn)貧⒗铣家再有в?，或者讓臣挾天子篡國朝，別無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