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氏族人站在不遠處，愣怔地看著這一切。

香火是維系辛氏與優(yōu)曇尊的契約載體，當辛見他們從幻夢中醒來，這條橋梁就從中斷裂，而當這些人知道所謂“神明”從頭到尾都是魔族陰謀，最后那塊浮木也就沉水，辛氏將從庇佑一方的大德變成勾結魔族的罪者，從此千萬人唾罵，為玄門所不齒。

姬幽無比慶幸自己的吉人天相，她在斛州就向重玄宮投誠，只要等優(yōu)曇尊一死，她就能進入重玄宮，姬氏將得一份大造化成就偉業(yè)光宗耀祖。

越來越大的人跪在她背后，而辛芷只剩下了沈問心。

“賭局結束了，優(yōu)曇。”常念輕輕一指點在辛芷眉心，解開了記憶封印。

一切都如鏡花水月，剎那間支離破碎。

“沈檀”的面容在辛氏眼中褪去了溫度，常念靜靜地俯視著她，帶著勝利者居高臨下的漠然。

魔羅優(yōu)曇花尚在，根系卻已斬斷，凈思布下的陣法封禁北方魔域，浮夢谷更是被重重包圍，而她雖有不死之心，卻被囚困在凡人軀體中，即便長生不老，逃不過永世囚禁。

無論辛芷還是優(yōu)曇尊，她都那樣高傲好強，曾經縱橫于三界，怎甘愿被囚方寸？

“我竟然著了你的道……”優(yōu)曇尊的目光掃過在場每一張面孔，最終定格在常念臉上，“高潔如天法師，原來也會用這樣的手段?！?/br>
她不傻，在覺醒后很快明白了此事始末，包括明光背叛的原因，也正由此，優(yōu)曇尊很清楚歸墟不會前來救援，非天尊只需要等她死在這里，就能鏟除一根rou中刺，在明光幫助下接管北方魔域，還少了魔羅優(yōu)曇花對伊蘭的壓制，何樂而不為？

常念只是道：“我贏了?！?/br>
“贏？”

優(yōu)曇尊笑了起來，她將沈問心放下，起身與常念對視，嘲諷道：“你以為我恢復記憶，知道你做的這些手段，還會對你有所留戀嗎？”

“會。”常念伸出手，在她眼角輕輕抹過，“你哭了。”

優(yōu)曇尊呼吸一滯，她粗魯地抹過臉，才發(fā)現自己已經淚流滿面。

“你眷戀沈檀的愛，痛心沈問心的傷勢，厭惡這里所有人對你的背叛，更憎恨給了你這一切又讓你失去所有的我?！背Ｄ钶p聲道，“你執(zhí)迷不悟，自當愿賭服輸。”

說話間，他向優(yōu)曇尊伸出手，卻在即將觸及時被烈火灼燒了指尖。

優(yōu)曇尊低頭看著沈問心，他身上都是血，卻用力攥住了她裙擺一角，流淌在地的鮮血不知何時匯聚起來，一只朱雀從血泊里振翅而出，guntang熱風呼嘯四散，迫得所有人往后倒退，而它不由分說地載起這對母子直沖天際。

浮夢谷被陣法籠罩，外面分明還是白晝，穹頂卻是一片星夜，血色朱雀用頭顱拼力沖撞結界，裂紋如蛛網般迅速蔓延，可是優(yōu)曇尊能感覺到懷里的年輕人越來越冷。

他的血，已經快要流干。

“你該已知道，我究竟是誰……”優(yōu)曇尊攥緊他開始顫抖的手，聽著下面若有若無的聲音，“他們都在罵你是魔胎，孽障?！?/br>
沈問心已經說不了話，只是對她露出有生以來第一個笑容。

他生而知事，即便幼時人性殘缺感情淡薄，豈能不知是誰生他養(yǎng)他？時間是最鋒利的刻骨刀，戛然而止的光陰能讓常念壓制沈檀，而對于沈問心來說，十五年終也不是一瞬間。

孝道與情義，愛恨與本心。這是沈問心當年給常念的答案，也是對自己立下的誓言，他不后悔親手毀了浮夢谷的幻術，也不后悔拼死救自己的母親，無論今日結果如何，他只順應自己的心意走到最后。

朱雀最后一次撞上去，伴隨著一聲裂響，結界破開了一道缺口，明亮天光漏了進來，蟄了優(yōu)曇尊的眼睛。

沈問心艱難地推了她一把：“走！”

優(yōu)曇尊反手抓住了他，朱雀發(fā)出一聲哀鳴，徹底消散為滿天火星，他們在咫尺之前重重跌回塵寰，全靠火星最后托了一把，才沒有摔斷骨頭。

“你——”沈問心想要起來，可他已經用盡力氣，身體沉重如壓了一座山，無論如何也爬不起來，只能聽到腳步聲迅速包圍過來，而優(yōu)曇尊還跪在他身邊寸步不離。

“我詛咒你?！眱?yōu)曇尊垂頭看著他，眼中黑白逆轉，露出她本相魔瞳，一霎那奪人心魄，以至于除了沈問心和常念，誰也聽不清她的話。

“以我優(yōu)曇之名，取我不死之心，向天地立誓……”

沈問心的眼神已經開始渙散，優(yōu)曇尊一手按在他傷處，一手屈指成爪扣住自己心口，血跡一點點滲透開來。

“優(yōu)曇尊今日于此，詛咒沈問心——”

她緩緩抬頭，對上常念平靜無波的目光，似乎想要從中找到一點異樣，可惜直到視線模糊，終究未能如愿。

“長生不死，無欲無求……”

優(yōu)曇尊鋒利如刀的手指深入胸腔，斷骨碎rou，攥住了那顆鮮活跳動的心臟。

“不知冷暖，不識愛恨……”

沈問心將要黯光的眸子仿佛凝固了一樣，怔怔地看著她。

“漠視天理，斷絕人性……”

常念聽到這里，終于變了臉色，出手直取優(yōu)曇尊，卻被無形的力量逼退三步，同時雷霆在天際轟然炸響，地動山搖，象征天地對誓詛的回應。

鮮活的心臟化為一團血光，從七竅涌入沈問心體內，他來不及看優(yōu)曇尊最后一眼，就被猝然洶涌的力量壓下意識，徹底昏睡過去。

等到風煙散盡，常念才能走上前去，看到優(yōu)曇尊仍跪在沈問心身邊，曾經那樣高傲的魔尊終以孱弱的人類之軀死在這里，雙目半闔，嘴角竟然帶著一絲詭異的笑容。

常念俯下身去，握住了那只逐漸失溫的手，尚未凝固的血污了他干凈掌心，而他的目光只停留于那串陳舊的羽花鈴。

她至死沒有留下只言片語給他。

第一百八十二章暗火

“……從那以后，浮夢谷就成為了曇谷?！?/br>
當琴遺音說完最后一個字，地洞里寂靜得落針可聞，不斷散發(fā)的寒氣凝成寒冰，緊靠著他的暮殘聲都快被凍僵。

與僵冷身軀相反的是，他胸腔里正在翻涌的心緒。

十年前在曇谷遇到的事情，令暮殘聲至今耿耿于懷，可任憑他推測諸般，都沒想到背后的真相竟是如此沉重。

恣意妄為、不死不滅的優(yōu)曇魔尊終究敗于感情，以凡人之軀自盡于此，只剩下困鎖曇谷千年的優(yōu)曇幻境；天性殘缺的沈問心拼盡一切追求本心，卻在點燃熱血后剎那湮滅，只剩下徒有其表的空殼；盛極一時的浮夢谷辛氏自此落魄，為求贖罪不惜后代子孫千年光陰；姬氏為了強求氣運，出賣浮夢谷投誠重玄宮，換得開國王道，卻是毀于自身劣根；作為心腹魔將的明光背叛優(yōu)曇尊，拋卻與冥降的羈絆，將歸墟未來交付給她真正認可的帝王，在淤泥中茍活千載，燃盡最后一點火光直至化灰……

就算是常念，他也并非如愿以償。

常念一手策劃了創(chuàng)神局，不只為了喚醒道衍神君，更是為了創(chuàng)造出他心中至高無上的神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