謹(jǐn)微的模樣，像極了公司里小心翼翼向上級匯報工作進(jìn)程的下屬。徐新無意中扭頭看到，眼底不由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笑來。

許是感覺到身側(cè)那不時向自己掃來的若有似無的目光，林安的“匯報聲”越轉(zhuǎn)愈弱，直到車廂徹底重歸寂靜。

徐新像是看準(zhǔn)了時機，不給稍松懈下來的對方絲毫機會喘息，略一停頓后又問：“那你呢？”

林安似是有些不解，沒有立時做出反應(yīng)。

徐新順著指示牌的提示拐入了另一條車道，沖前方嶄新的路段微微一笑后問道：“最近怎么樣？過得好不好？”

林安一愣，幾乎立時便想起了這連續(xù)七天來，自己每一分每一秒的緊繃失控和焦灼失落。但這一切他都無法訴諸于口，于是只能愣愣坐著，任由剛借由工作話題稍稍平復(fù)下來的自己再度變得面紅耳赤。

他囁嚅著，不知該如何回應(yīng)，卻不想下一秒，徐新的聲音便再一次響起：“我過得不太好?！鄙砸煌ｎD，又笑道：“起碼昨晚就睡得不好。”

林安怔了怔，忍不住望向他。

徐新笑了笑，并沒有看他，只貌似專注地目視著前方行駛的車輛。

沉默一瞬后，一道半似嘆息調(diào)侃、卻又仿佛無奈自嘲的聲音在林安耳邊響起。

“我總在擔(dān)心，如果公司的事來不及處理妥當(dāng)，耽誤了行程趕不回C市，我要再找一個什么樣的借口……”

低沉的尾音消失在欲說還休的沉吟中，車不知什么時候起已停在了一個陌生的路口。

徐新一手?jǐn)R在方向盤上，終于在此刻轉(zhuǎn)過了頭來，說出了方才被攔截在喉口余下的三個字：“來見你?！?/br>
林安愣住，數(shù)秒后才從對方那灼人的目光中回過神。

他心臟狂跳地移開了視線，卻不想一扭頭，車窗外斜前方處的“前方500m青龍路”的指示牌就兀地跳入眼簾。

那是直通往X縣的道路。

林安心里一驚，立馬又回過頭來，“你……”

徐新見他驚詫萬分的模樣，目光依舊緊盯著他不放，笑道：“去城站的路已經(jīng)過了。”

林安神色微動。

徐新頓了一頓，又接道：“所以只好直接送你到家?！闭f著微垂下視線，問：“浪費了你一張車票，林老師不會介意吧？”

林安一動不動看著對方，沒回答。

指示燈變換，徐新看向他一笑，驅(qū)車左轉(zhuǎn)進(jìn)入了青龍路。

夜燈依次從身邊閃過，規(guī)律的頻率憑空安撫住了心底狂亂的節(jié)奏。

再度沉默下來的車廂時而在紛雜的車流中穿梭，時而在陌生的路口?？俊Ｐ煨滤剖菍νㄍ鵛縣的路途了如指掌，一路目標(biāo)明確且平穩(wěn)地往前開著，沒有絲毫的猶豫與遲疑。

林安安靜地坐在位子上，沒有對這一“反?！爆F(xiàn)象多加追問，只一味盯著窗外時不時從眼前略過的車輛，透過玻璃上所反射出的模糊的光影，悄悄關(guān)注著徐新的反應(yīng)與動作。

X縣離C市并不遙遠(yuǎn)，十二年前或許還能給人帶來“舟車勞頓”的疲憊感，可隨著高架建起，交通系統(tǒng)的逐漸發(fā)達(dá)，以往的“奔波”而今也變得平淡無奇，更何況，如今的X縣早已被C市收歸囊中，成了邊郊發(fā)達(dá)鄉(xiāng)鎮(zhèn)的一份子。

一個小時后，車便甩開了大片樹叢以及農(nóng)田，駛?cè)肓藷狒[的街市。

經(jīng)過X縣二中的時候，林安的視線停留在了那熟悉的、依舊燈火通明的高三教學(xué)樓上，直到車朝前方開出了不小一段距離，他仍忍不住頻頻回頭望去。

徐新察覺，突然出聲問道：“怎么？走錯了？”

林安收回視線，重新坐好后搖了搖頭，“沒……沒有?！?/br>
說著略一停頓，又輕聲解釋道：“剛路過的……是我以前工作的學(xué)校……”

徐新答應(yīng)了一聲，一個轉(zhuǎn)彎，將X縣二中的身影徹底從身后甩脫——人是他想辦法從X縣調(diào)往C市的，林安剛才所關(guān)注的，徐新心中又豈會真的不知？然而他還是佯裝新鮮地和對方聊起。

“哦？看上去還挺不錯，和X中比怎么樣？”

林安局促一笑，“從升學(xué)率上來說，要差……差很多……”

徐新點頭，笑說：“這么說，我們林老師這次還算‘加薪升職’了?！?/br>
林安訥訥，沒答話。

徐新又一笑，繼續(xù)道：“我聽徐媛提起過，你是X中看中了特意聘請過去的，說是一進(jìn)校就成了X中的‘萬人迷’，風(fēng)頭甚至蓋過了學(xué)生們私底下評的校草？”

林安聽著對方飽含調(diào)侃笑意的聲音，臉又騰地紅了，他無意識地直了直背脊，赧然道：“沒、沒有的事……”緊張得舌頭都有些打結(jié)。

徐新見狀挑了挑眉，“我倒覺得可信度很高。”

林安愣了愣，等反應(yīng)過來對方語中那委婉的褒贊之意后，連耳朵脖子也紅了。

徐新看他一眼，笑了笑，好心放過了他，不再繼續(xù)在這個話題上繞彎打轉(zhuǎn)。

車速不再像先前那樣急猛，入了X縣后便明顯緩了下來。徐新仔細(xì)看了看沿街熱鬧的人潮，以及路邊大大小小的夜攤，半似感慨道：“這里變化不小。”

林安聽見，不由就想起自己記憶中上一次和對方在這里從相見到分別的情景，十二年，他從沒想過自己會再有機會，和身邊這個人“心平氣和”地故地重游。

那時候的X縣，還只有望不盡的農(nóng)田和郁蔥茂密的樹叢排列在泥濘小道的兩側(cè)；那時候的X縣，一旦天色一黑，所有白日里鮮亮的色彩都將無一例外地，跟隨者沉入渺無邊際的黑夜。

可是現(xiàn)在，超市、路邊攤，甚至還有零星幾家散布在大小店鋪間的賓館，所有這些，都在時間的洪流中漸次覺醒，甚至在低垂的夜幕中仍舊釋放著自己的光彩。

林安原本對這些天翻地覆的變化并無特別的陌生感，畢竟在調(diào)往C市前，這些改變都曾由他一點一滴，一分一毫地親自經(jīng)歷與見證著。

可當(dāng)如今徐新陪在他身側(cè)，以往的記憶不住倒流回籠，林安的心情卻無論如何也無法從那股消沉和窒息中掙脫出來。

于是臉色，也隨之變得黯然。

徐新沒有得到他的回應(yīng)，亦不再開腔。只繼續(xù)專注地驅(qū)車?yán)@過一條又一條狹窄擁擠的街道，十多分鐘后，停在了恢復(fù)寂靜的一條小路上。

林安抬起頭看了一眼窗外，借著朦朧地月色以及不遠(yuǎn)處路燈的照耀，他知道，兩人儼然已經(jīng)到了。這個路口，距離自己家的后門處已不到100米。

前方是略有些凹凸不平的小路，徐新再想送，也再無法往前進(jìn)一步。

兩人都默契地沒有說話，似乎在等誰來先一步將這突如其來的沉默打破。

深淺不一的呼吸中，最終還是由徐新照例先開了口。

他看著外頭漆黑的夜色，低聲說：“到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