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顏上停駐片刻,稍有些不自然地移開。

彎下腰,拾起書冊，只見首封上書幾個字，那雙平靜的眸中不自覺流露出一絲好奇,正要翻開來看，卻聽上方傳來一身輕斥。

抬眸看去，正撞入一雙澄澈干凈的桃花眸中。

“你這和尚！這般沒有規(guī)矩，不知道旁人的東西不可隨意亂動？”

沈眠從枝頭跳下，腳下有些不穩(wěn)，略一踉蹌，腰間被一只堅實的臂彎摟住，好歹穩(wěn)住身形不曾出丑，他抬眼看去，卻驀地怔住。

他扯住那人素白的衣衫，道：“這位小師父好生眼熟，莫非，是那日在南山寺后院瞧見的小師父？”

他對相貌好的人，總是記憶力很好。

那和尚不曾作答，只是將那冊書遞交給他，道了聲：“阿彌陀佛，失禮了。”

言罷，便轉(zhuǎn)身離去。

沈眠攔在他身前，道：“南山寺一別數(shù)月，如今又在鹿山相遇，可見你我有緣，小師父為何急著要走？莫非在下這般惹人嫌，所以小師父才不肯和在下多說一句話？”

和尚怔了怔，沒作聲。

沈眠瞇起眸子，透出些許危險的味道，道：“你不說話，是默認(rèn)了？都說出家人慈悲為懷，怎么小師父卻是鐵石心腸，傷人而不自知呢？”

和尚抬起眸，眼前少年漂亮的臉蛋流露出叫人心碎的難過的神情，他一時失措，慌忙移開視線，道：“沈施主言重，貧僧只是無話可說，并非嫌惡誰?！?/br>
這小和尚肯說這么多話，沈眠倒是有些意外。

他勾起唇，微微湊到那人跟前，緩緩說道：“原來，小師父還記得孤的姓，那么，名字想來也記得？”

和尚頷首。

沈眠笑道：“小師父記性好，倒是孤記性差，前次在南山寺后院里喝了你的酒，后來事忙，又被迫離京，就把這件事拋諸腦后了?！?/br>
和尚道：“不打緊?！?/br>
“打緊！”沈眠道：“孤最不喜歡欠下人情債，剛好今日見著你，怎么也不能繼續(xù)欠下去，孤前幾日釀了幾壺酒，味道不差，小師父若是不嫌棄，不妨共飲？”

和尚張了張嘴，到底沒能拒絕。

樹下有一張石桌，桌上擺著一個紅衫木食盒，沈眠打開食盒，里面放了幾碟桂花糕，還有一壺酒。

沈眠將酒啟封，倒了一杯遞給和尚。

“小師父，請?！?/br>
和尚接過，道了聲“謝”。

沈眠笑道：“說起來也奇怪，小師父在南山寺修行，怎么來了鹿山，這兩地相距甚遠(yuǎn)，山路又崎嶇難走，想來吃了不少苦頭？”

他是故意套話。

小和尚出現(xiàn)在這里應(yīng)該不是偶然，鹿山又不是什么好去處，山峰陡峭，尋常人踏青都不會選這里，或許，是和那位無塵大師一道來的也未可知。

他仔細(xì)打量和尚的神色，只是這人自始至終都是一副六根清凈的模樣，壓根瞧不出個所以然。

和尚道：“修行之道在于行路，貧僧不覺得辛苦?！?/br>
沈眠嘴角一抽，“哦”了一聲，“原來如此，是孤淺薄了?！?/br>
和尚將杯中之物飲盡，又看向沈眠手中的酒壺，沈眠便又替他斟了一杯。

“可還能入口？”

和尚道：“這是桂花釀?！?/br>
沈眠頷首，“前些日子在溪邊烤魚吃，見桂花開得好，就采摘了一些，這是孤第一次釀的酒，拿來練手的，味道只能算湊合。若是前幾日碰見小師父，倒是可以請你品嘗孤最滿意的【沐雪】?！?/br>
“沐雪？”

沈眠道：“便是用蓮心梨釀的酒，初雪后啟封，當(dāng)是最好的滋味，所以孤叫它沐雪?！?/br>
和尚點了下頭，又陷入沉默。

沈眠道：“是孤的錯覺么，小師父似乎比從前更加沉默寡言了?！?/br>
“貧僧不知該說什么?！?/br>
沈眠笑道：“這有何難，不妨說說小師父自己的事，例如法號，今年年歲幾何，又或者，一路行來的趣聞，美酒在手，談天說地，哪里還有什么忌諱?！?/br>
和尚道：“沈施主，人生在世，總有忌諱?！?/br>
沈眠挑了下眉，道：“小師父連出家之人的清規(guī)戒律尚且不在乎，還會有什么忌諱？”

和尚道：“佛門中的清規(guī)戒律，是世人自己設(shè)置的忌諱，而貧僧要守的忌諱，是上天給的?！?/br>
沈眠撲哧一笑，道：“有趣，不知上天給小師父的忌諱是什么？”

和尚道：“知之，而不可言之?！?/br>
沈眠眸色一頓，亦飲了一口酒，桂花釀的香氣攜著清雅的酒香在口中彌散，他暗道分明還沒喝幾杯，怎么就醉了，話都聽不清了？

“如此說來，小師父是全知之人，那豈非有通天曉地之能？”他唇瓣染了酒，愈顯靡艷，輕笑道：“小師父，出家人可是不打誑語?！?/br>
和尚道：“沈施主不信也屬尋常?！?/br>
沈眠道：“小師父不妨說出一件孤的秘密，那樣，孤就相信你?！?/br>
和尚道：“信與不信，于貧僧并無妨礙。”

沈眠笑道：“若是說中了，還有好酒相待?！?/br>
和尚微頓，抬眸看向眼前少年白皙精致的面容，道：“沈施主，是哥兒?！?/br>
沈眠握著酒杯的手指猛然頓住，他抬起眸，眸中笑意盡散。

和尚將杯中酒飲盡，自顧言道：“這世上，并無其他和貧僧飲酒談天之人，沈施主不必?fù)?dān)憂貧僧將此事泄露?！?/br>
只是，這世上從來沒有永久的秘密。

一陣?yán)滹L(fēng)拂過，幾片楓葉飄落在石桌上。

“孤自然相信小師父不會加害于孤?！鄙蛎呤捌鹨黄淙~，蔥白的指尖細(xì)細(xì)摩挲樹葉的紋絡(luò)，低喃著說道：“只是，孤很好奇，既然小師父能探知過去，是否也看到了孤的未來？”

和尚沉默。

他忽然站起身，道：“酒已飲完，貧僧告辭?！?/br>
“小師父不敢答么?！鄙蛎咭嚯S之站起身，他走到和尚跟前，歪著腦袋，似笑非笑：“莫非孤的下場很凄涼，叫小師父不忍心說了？”

“沈施主何出此言?！?/br>
“因為孤想起，上次在南山寺后院，你對孤欲言又止，所以猜測，是不是你動了惻隱之心，想搭救于我？”

惻隱之心？原來，那日一剎那間興起的善念，是惻隱之心。

冷眼看著世間多年，竟因為一個初次相遇之人，險些沾染了世俗塵世的因緣。

第234章番外（九）

番外（九）

夕陽余暉穿透楓林,映照在林間的二人身上。

白衣少年指尖捻著一片紅楓，肩上披散的青絲隨風(fēng)而舞,目光灼灼地望向?qū)γ娴哪腥耍鴱膩砬逍墓延暮蜕?，罕見地失了神?/br>
遠(yuǎn)處傳來富貴急切的呼喊聲，大抵發(fā)覺主子失蹤太久,已然著急上火。

沈眠撲哧一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