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潮有種很不好的預(yù)感，他看了看身后的鹵串店，又看了眼停在鹵串店旁側(cè)的車，道：“徐入川呢？”

    影子抽煙不說話。

    江潮說：“……李如淵呢？”

    影子說：“里面?！?/br>
    江潮說：“在里面做什么？”

    影子伸手抹了一把臉，道：“看監(jiān)控?！?/br>
    江潮說：“什么監(jiān)控？徐入川出事了么？”

    影子說：“別問了——別他媽的問了！”他起身將手里的煙頭扔在地上，轉(zhuǎn)身就要走。

    江潮想要上前攔住他，卻見他直接化為黑影，消失在了暮色沉沉的街道上。

    那天江潮在鹵串店外面等到了凌晨。

    快要天亮的時(shí)候，鹵串店的門才發(fā)出輕微的響動，似乎是有人從里面打開了門。

    江潮心中本是一松，結(jié)果在看到了門后的李如淵時(shí)，他臉上的笑容凝固住了。

    店里開著明亮的燈，但李如淵，卻好像站在黑暗里。他身體的周圍，溢出像是影子一樣的東西，讓他整個人的輪廓都模糊了起來。

    江潮喉嚨干澀，艱難的喊出了李如淵三個字。

    李如淵眉目冷淡的看了眼江潮，什么話也沒有說，轉(zhuǎn)身離開了鹵串店，走入茫茫夜色之中。

    江潮猜到了真相。

    那是江潮最后一次看見李如淵。在這次見面之后，這個風(fēng)評頗好，待人溫和的醫(yī)生，消失了。

    江潮試圖尋找他，但李如淵沒找到，倒是把影子找到了。影子抓到兇手，拿了戶口，找到了工作，一切順利。

    江潮找到他，問他李如淵呢。

    影子說不知道，可能死了吧。他說的語氣散漫，應(yīng)該是在開玩笑。

    但是江潮是一點(diǎn)都笑不出來的，他說：“那次……到底發(fā)生了什么，還有徐入川呢？他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

    影子看了江潮一眼，說：“死了。”

    江潮微愣，不可思議道：“徐入川……”他之前雖然有過這方面的猜測，但是一直都沒有證實(shí)或者說不愿意去相信。徐入川，那個他印象中笑的燦爛的溫和少年，竟然真的已經(jīng)離去。

    “你告訴我，當(dāng)時(shí)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作為警察，江潮當(dāng)時(shí)本來想進(jìn)行一番調(diào)查，但李如淵卻用自己的異族的權(quán)力將這件事壓了下來。

    影子淡淡道：“那個兇手有擬態(tài)的能力，他將自己模仿成了李如淵的模樣，殺掉了入川?！?/br>
    江潮腦袋嗡的一聲就炸了，就算是作為一個旁觀者，聽到這樣的真相，也如遭雷擊。更何論作為當(dāng)事人的李如淵。

    “所以看到錄像的李如淵，無論做出什么反應(yīng)，我都不會意外。”作為李如淵的影子，他大概是世界上最了解李如淵的人。

    殺死徐入川的兇手被找到，但恨意永遠(yuǎn)不會消弭。

    江潮聽著沒說話，從懷中掏出一根煙慢慢的點(diǎn)上。

    “我也不知道為什么會這樣。”影子干巴巴的說，“我以為，他們會幸福的過個幾十年，慢慢的老死……”異族對感情的事向來慎重，李如淵既然選擇了徐入川，那就是一輩子的事。

    江潮說：“抱歉。”

    影子緩慢搖頭，他道：“這句抱歉我受不住?！?/br>
    江潮抬手擦了一下潮濕的眼角。

    影子道：“其實(shí)我到現(xiàn)在也沒有看到入川的尸體，對他走了這件事，也沒有什么真實(shí)感，就好像在做一個夢?！狈路饓粜蚜?，一回頭，就能看見那個坐在他身旁傻樂的青年，還在問他要不要吃糖葫蘆。

    江潮說：“那李如淵呢，你不知道他在哪里嗎？”

    “我知道?！庇白诱f，“但你不要去打擾他了?！?/br>
    江潮緩緩點(diǎn)頭，又說了聲對不起。

    影子沉默的吸完了一支煙，最后才說：“入川的墓在北山那個私人墓地里……168號，和他的身高一樣?！彼f完似乎想笑，但笑容卻看起來特別的丑，簡直就像是在哭。

    江潮又為影子點(diǎn)了一根煙，他說：“所以，入川死前，以為是李如淵殺了他？”

    影子說：“嗯?！?/br>
    江潮心臟猛地緊縮，他無法想象，看到監(jiān)控錄像的李如淵，會是何種想法。

    影子說：“我和他說，入川會認(rèn)出那人不是他，他不信——也對，徐入川那么笨，怎么認(rèn)得出來？”他開始猛烈的咳嗽，仿佛要將肺咳出身體。

    江潮口中一片腥味，他不知道該說什么，不知道該做什么表情，只能低著頭，看著地面，讓腦袋放空。

    影子說：“我不知道什么支撐著李如淵活下來……”他到底是李如淵的影子，李如淵沒了，他也會死去，但他還活著。

    “我想去看看入川?！苯闭f，“要一起么？”

    影子說：“行吧，明天我請個假?！?/br>
    第二天，兩人出現(xiàn)在了北上的墓地里?？茨沟娜怂坪跻呀?jīng)將影子認(rèn)成了李如淵，還朝著他點(diǎn)點(diǎn)頭，叫了聲：“李先生?！?/br>
    影子沒解釋也沒應(yīng)和，和江潮一起進(jìn)了陵園。

    這個私家陵園的環(huán)境非常不錯，道路兩旁高大的松樹將整個園子襯托的寂靜且肅穆。

    只是一路走來，卻沒有看見幾座墓碑。

    影子說：“園子的墓不多，全是異族的?！?/br>
    江潮心中悲傷之意卻更濃。

    在小道之上行進(jìn)了約莫十幾分鐘，才終于到了徐入川的墓前，只是和江潮想象中肅靜的墓地不同，徐入川的墓旁，竟是開滿了大大小小的花朵，還有各種漂亮的植物，將他的墓碑襯托的格外熱鬧。

    “李如淵說怕他寂寞?！庇白訌澫卵?，慢慢的除著雜草，“讓人在這里一年四季都種著花。”現(xiàn)在已是秋末，馬上入冬，周遭都是一片蕭瑟的景象。唯有徐入川的墳前，鮮花滿地，芳草萋萋。

    江潮點(diǎn)點(diǎn)頭，從包里拿出祭品。

    祭品不多，就是一些香燭和食物，還有一瓶小酒。他蹲下來，把祭品一樣樣的在徐入川的墓前擺放整齊，然后站起鞠躬。

    墓碑之上鑲嵌著徐入川的照片，照片里的他還是那么笑容燦爛神采飛揚(yáng)，他的時(shí)光，永遠(yuǎn)停留在了二十四歲的那個下午，并且再也不會往前。

    影子走到了墓碑旁邊，慢慢的摩挲，就好像在揉著徐入川的腦袋，他說：“又來看你了?！?/br>
    江潮沒說話，氣氛安靜了下來。

    兩人在墓前就站了許久，有時(shí)開口聊聊過去的話題。

    江潮想起了影子從前一直糾結(jié)的問題，說：“所以你有五險(xiǎn)一金了么？”

    影子說：“沒。”

    江潮說：“沒有？”

    影子懶懶道：“已經(jīng)要來沒用了?！弊钤诤踹@個人，已經(jīng)離開，他要不要有什么關(guān)系。

    江潮苦澀的笑了笑。

    兩人正聊著，卻見石板小道上走來了一個身著黑衣的人，他手里捧著一束花，表情淡漠，赫然就是消失許久的李如淵。

    李如淵緩步走來，見到二人站在這里，并不驚訝，而是微微點(diǎn)頭示意。

    江潮倒是十分激動，叫了句：“李如淵！”

    李如淵說：“好久不見?！?/br>
    “好久不見?！苯毖劬窳耍亲鼍斓?，看的事情多了，也就沒那么容易被感動，可是看見舊人，實(shí)在是內(nèi)心情感難以自制。

    李如淵把花放到徐入川的墓前，道：“這幾年過得如何？”

    江潮說：“挺……挺好……你呢？”

    李如淵淡笑：“我也不錯。”

    他話雖如此，可江潮卻一點(diǎn)沒有覺得他過得好。

    當(dāng)醫(yī)生的李如淵雖然溫柔的有些像是偽裝，但到底眼角眉梢之間還有喜悅之意?？墒谴藭r(shí)的李如淵，仿佛即將沉入地平線的太陽，渾身上下只余如深淵般的冰冷。

    徐入川的離開，將他靈魂的溫度帶走了。

    事情已經(jīng)過去兩年，李如淵現(xiàn)在正值壯年，江潮卻看到他頭發(fā)已經(jīng)白了大半。

    江潮說：“李如淵……”他想要勸慰，卻發(fā)現(xiàn)言語的單薄，于是話到了嘴邊又硬生生的繞了回去，最后只能說出一句：“保重身體。”

    李如淵說：“我會的?！彼徒闭f話之際，目光一直停留在徐入川的墓碑上。

    江潮在心中重重的嘆息，他本來還想和李如淵再聊一些其他事情，但看來李如淵已經(jīng)無心多言。

    “記得活久一點(diǎn)啊?！庇白拥?，“李如淵?！?/br>
    李如淵沒說話。

    三人間的氣氛又沉寂下來，最后影子受不了，說：“我們先走吧江潮，讓他一個人靜靜?！?/br>
    江潮點(diǎn)點(diǎn)頭。

    快要離開時(shí)，江潮又朝著身后望了一眼。李如淵的背影依舊筆直，他靜靜的看著面前的墓碑，不知道在想什么。

    江潮說：“他經(jīng)常這么陪著入川么。”

    影子說：“嗯?！?/br>
    江潮面露不忍。

    影子道：“你不用想得太多……這是李如淵自己做的選擇。”他說到這里，又想起了其他事情，露出無奈的笑容，道，“說起來，徐入川的遺物里，還有個存折，存折夾在一個本子里……”

    江潮說：“本子？”

    影子說：“嗯，本子里記著，多少錢是給他媽的，多少錢是給李如淵的，還說那是他的老婆本，要是被李如淵翻出來，一定要裝作沒看見?！彼肫鹆死钊鐪Y翻到這東西時(shí)，淚流滿面的臉，神色有些恍惚。

    回憶已經(jīng)離去的舊人，大概是最痛苦的事。但有些痛苦，卻必須要去經(jīng)歷的。

    江潮和影子一起慢慢走出了陵園，影子說：“你現(xiàn)在在做什么？”

    江潮說：“調(diào)部門了，不干刑事案件……沒辦法，年紀(jì)大了，干不動了?！?/br>
    影子說：“挺好，刑事案件那么危險(xiǎn)?！彼c(diǎn)了根煙，抽起來慢慢的說，“要是當(dāng)初，我早點(diǎn)抓到兇手，入川也不會走。”

    江潮苦笑，道：“你不要因此自責(zé)，是我們無能……”

    當(dāng)年在所有兇手被緝拿歸案后，幕后黑手也被很快挖了出來。其中自然是有李如淵的手筆，不過就算挖出來，也無濟(jì)于事，一切都已經(jīng)太晚了。幕后黑手門用盜取異族的基因做了實(shí)驗(yàn)，最后只研究出了幾個失敗品，還被失敗品殺掉守衛(wèi)逃出了實(shí)驗(yàn)室。出逃的試驗(yàn)品自然是恨毒了人類，于是慘案一幕接一幕的發(fā)生，而警方卻拿他們素手無策。

    李如淵被人偷了影子，他的影子并不是只是光影，而是一種物質(zhì)。這也是當(dāng)初他為什么能認(rèn)出徐入川的原因——徐入川的腳踝上，還套著他影子的一部分，只是可惜，這一小片影子，沒能認(rèn)出偽裝的兇手。

    影子說：“其實(shí)我應(yīng)該感謝他們，如果不是他們，也沒有今天的我?！彼潦贾两K不會有自己的意識，更不會遇到徐入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