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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國首相如同一個天真殘忍的孩子一般四處打量著書房:“多年不見,這里真是變樣了?!彼斐霾紳M細紋的手,抽出了一支水筆。吳歸遠笑了笑,那雙眼睛里卻沒有任何笑意:“你父親從不用這些用不長久的東西?!?/br>“沒什么東西是長久的。”梁淺聳了聳肩,意有所指地說,帶著白手套的指尖搖了搖:“老頭子愛用鋼筆,覺得長情,最后還不是都叫我給撅了?!?/br>吳歸遠笑了笑:“年輕人?!彼酒鹕砻嗣嵌鋴善G欲滴的白薔薇:“你倒是留著你爸爸喜歡的花?!?/br>梁淺“切”了一聲,你爸把這破花種這么高,我上哪兒給它鏟了去。吳歸遠思索了片刻,手腕卻突然使了勁,將花朵從莖干上折了下來,光禿禿的綠莖失去了滋養(yǎng)的目標,冷然在月光中投下一片陰影。英俊的帝國首相不慌不忙地捻著那朵花,一步一步地跺進故人之子。他一遍將那朵花插進梁淺的軍裝口袋,一邊微微彎腰:“小淺長大了,叔叔老啦?!?/br>吳歸遠的語氣聽起來仿佛只是在哄一個不聽話的孩子。梁淺盯著他烏黑發(fā)頂?shù)奈ㄒ灰桓y絲,驚覺呼風喚雨近十年的首相,也在不受控制地慢慢老去。梁淺實在想象不出來,若是有一天眼前這個人也死了,這個世界上到底還有誰能和自己再談一談父親。非是那個被人潑了臟水之后又捧上神壇的將軍,而是真實的,喜歡鋼筆和白薔薇的男人。梁淺垂下眸,不再和他繞彎子:“人是我送走的,他說他想去?!?/br>吳歸遠恍若未聞,只是在細心地為他調(diào)整花瓣的位置:“去就去了,玩夠了就該收心,那孩子該回家了?!彼Z氣溫柔繾綣,仿佛在嗔怪一個放學許久卻不歸家的孩子。梁淺盯著那在指尖翻飛的花瓣:“為什么選他?”“嗯?”吳歸遠像是終于整理好了梁淺的胸口,露出一個滿意的笑容:“我挺早就認識那孩子了,聰明伶俐不服輸,挺好的?!?/br>“因為他在牢里也想方設法地聯(lián)系你?”“想聯(lián)系我的人可多?!眳菤w遠笑得兩只眼睛瞇細,“也總得看看他們夠不夠格。”“有什么所謂,這世界上聰明人太多了……路弟跟他們比起來,或許也算不了什么……”“韌性…和品格,是很重要的東西。”吳歸遠聳了聳肩,“那孩子將來是我的繼承人,怎么能將你父親拼死保下來的地方,交到聰明卻宵小的人手上?!?/br>梁淺瞇起了眼睛。他突然有些明白當初吳歸遠拒絕讓他加入“涅槃”的理由。他原本以為這人愛屋及烏,伯牙待子期的后人也總要更加親厚些,現(xiàn)在看來,這個天生的冷血動物壓根兒就看不上自己。吳歸遠像是看出了梁淺的不服氣,微微笑了笑:“小淺,你可知道,’涅槃‘想要造出的東西是什么?”“什么?!绷簻\緊盯著那雙空洞的瞳孔。“倘若有一個人全知全能,擁有旁人都無法匹敵的智慧與根骨,你說,那樣的人被稱做什么?”吳歸遠那雙終年冰凍的眼瞳中竟隱隱閃過一絲興奮:“那是神?!?/br>梁淺被他的神情震顫了一下。“小淺,你知道,你的小姨是錯誤的?!眳菤w遠絲毫沒有抨擊女王的愧疚,男人伸出左手,無名指上于李海遙相似的鉆戒閃閃發(fā)亮:“從你小姨想要推翻元老院,讓那些庶民手握選擇上層的權利的時候,就是錯誤的?!?/br>“當然,堅持階級的元老院更是錯的?!贝T大的鉆石切面上流轉著細碎的月光。“無論平民或是貴族,只要愚蠢,手中就不該握有任何權利。他們作出的選擇將是愚蠢的,是毀滅性的,那是一場瘋狂又冠冕堂皇的狂歡。小淺,你說,帝工大苦讀數(shù)十年的教授去留竟然要剛踏入象牙塔的學生們決定,廝殺多年才能進入帝國高層的議員竟然需要比自己愚蠢幾十倍的選民來決定首相,你說,照這個理,你的父親,是不是死得也不算冤枉?”梁淺雖然為父親報仇而與吳歸遠一拍即合,卻確實少聽他如此推心置腹,他一直知道這人想法異于常人,他曾經(jīng)以為這是天才的通病。現(xiàn)在看來,自己真是錯得徹底。怪物。吳歸遠,是徹頭徹底的怪物。而現(xiàn)如今,這頭怪物即將退場,他卻想將另一個與他擁有同樣資質(zhì)的人也變作怪物。就如同神話中的克魯蘇怪物,在瀕臨死亡之前,將透明孢子撒向人間,從此秩序不在,人人都是扭曲蠕動的異形生物。“好了?!眳菤w遠拍拍梁淺呆滯的臉,冰涼的指尖觸碰的時候,讓梁淺有種錯覺,仿佛臉頰正在被毒蛇的信子舔過,“早點叫那孩子回來吧,秦島戰(zhàn)事危急,”這話卻說得漫不經(jīng)心,秦島的數(shù)萬人命對他與梁淺來說毫無價值,“我們需要他的記憶和智慧?!?/br>“顧邀明留下的手稿……他似乎還沒想起來……”“他想起來了。”吳歸遠笑得開心,甚至如同孩童一般拍了一下手掌,“他是在跟我們開玩笑呢?!?/br>梁淺不寒而栗,空氣凍結在書房里,天不怕地不怕的梁少校甚至想逃:“那我去……”吳歸遠已經(jīng)坐回了椅子,雙手手指交叉放在唇邊,眼底帶著玩世不恭:“那個姓周的孩子,叫他去秦島救被邦國人關押起來的元老院廢物吧。”“我去安排第五分隊……”“不用?!眳菤w遠笑瞇瞇地說:“他一個人去就行?!?/br>作者有話說:這章信息量比較大……第96章章九十六愿望岑路躺在周浦深的臂彎里,被營房外傳來的巨大聲響驚得動了動。他以嬰兒蜷縮般的姿勢躺在愛人的懷里,肩膀連帶雙手都被人溫柔地籠在懷里,全身上下的皮膚與對方的緊密相貼,自從周浦深走后他從來沒有一夜無夢地睡到過天亮,回到這個久違的懷抱對他來說如同航船入港,鳥兒歸巢。理智在叫囂著讓他起身,可脆弱的精神卻讓他如此依賴愛人胸膛的溫度。周浦深的體溫很高,這樣被他抱著睡一夜,岑路甚至能被他捂出些汗來。就如同此刻,岑路感覺到被單被汗液黏在背部,他略微有些不舒服地哼了兩聲,卻被人更深更緊地抱在懷里。每日早晨周浦深出門整理外務,岑路就在房內(nèi)蒙著頭大睡,反正研究結果都給了他,自己再去研究所叫人監(jiān)視那不是自討沒趣。岑路的睡眠時間越來越長,原先大兵們練靶的槍聲還多多少少能吵醒他,可漸漸地,他在睡夢中漸漸地連槍聲也聽不見了。每當日落西沉或是繁星熠熠,若是周浦深不在他便不醒,一副要睡到天荒地老的模樣。岑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