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太史令夫人真是奇女子，竟敢找燕國公夫人的不痛快——誰不知道顧居寒愛妻如命，若被他曉得了，太史令豈不要被迫乞了骸骨？

    又聽國公夫人聲息冷厲地道：“學(xué)問一事哪有魏梁之分？夫人如此說，才是真正在給魏國丟人?！?/br>
    這一句話十分厲害，但更厲害的是她的神情。她是商女出身，上京城中的貴胄們明里不說，但私底下都有些看不起她：如今高嫁得寵又如何？還不是商門出身的賤籍之人？可她如今說出這話，神態(tài)卻極威嚴，就算是如今最得寵的那幾位郡主，也不一定有她此時的這般氣勢。

    太史令夫人果然被震住，垂下頭說不出話，場面凝滯了片刻，鐘夫人一看形勢不對，正要做和事佬打圓場，卻聽小童又一路咚咚咚地跑回來，氣喘吁吁地說：“陸先生與使君大人辯文，兩人詳述了幾篇軼文的真?zhèn)?，共同考究了許久，陸先生說使君大人有真學(xué)問，江左學(xué)風(fēng)朗闊，果乃大魏所不可及?！?/br>
    第9章 茶會（3）

    說完，女眷們驚嘆議論：聽陸先生這口風(fēng)，竟是承認大魏不如江左了！

    其實這事也沒有什么，世人本也曉得，大魏以鐵蹄闖下疆域、以武立國，在經(jīng)學(xué)傳統(tǒng)上確乎不如大梁，只是如今在這場面上被明明白白點出來，也實在教人有些難受。何況方才身為梁國人的燕國公夫人還與太史令夫人有一番口角，便更加使得魏國人心里不好受了。

    一時有上了頭的女眷，倒也忘了要巴結(jié)燕國公為自家夫婿討前程，只彎彎繞繞地說：“大梁齊嬰果然名不虛傳，可見大梁的學(xué)問傳統(tǒng)十分厲害。只是見使君大人今日這般雄辯姿態(tài)，可絲毫不見前日里所說的風(fēng)寒之癥，也不知那日沒去同咱們大魏的兒郎們擊鞠，到底是不是怕輸了丟人？”

    這般言論一出引得許多人附和，另一位夫人又說：“此事倒也有章可循：誰不知他們江左世家有許多奢靡荒唐之事，那五石散便是從江左而來，聽聞這位使君也愛吸食那物，長此以往身體自然要差些、不敵咱們大魏的兒郎強健，為免在擊鞠場上輸?shù)秒y看，想避一避也是人之常情?！?/br>
    那些怒氣沒有上頭的女眷們聞言，便都悄悄去瞧燕國公夫人的臉色，只見那素來是仙女菩薩一般的秀美面容染了幾分冷笑，既輕蔑又顯出怒意，十分令人害怕。她們正以為這位夫人要發(fā)火，便先聽另一位女子道：“荒唐！技不如人便罷，何必如此作踐人？那齊敬臣乃亂世英雄、江左名臣，是溫若哥哥畢生勁敵，你們?nèi)绱苏f他，是也看不起溫若哥哥嗎？”

    眾人定睛一看，才見說話之人是薛沅。

    只見這二十三歲仍待字閨中的上京冤孽此時怒得杏目圓瞪，已氣勢磅礴地從席上站了起來，徒留她那可憐的母親和姑母一左一右拉著她、勸她坐下，她卻不聽。說來實在可笑，她一口一個“溫若哥哥”的叫著人家的丈夫，又巴巴兒地替人家的故國仗義執(zhí)言，真不知是何等的冤孽才能讓這貴女說出這般不要臉面的話來！

    眾人又驚又氣一時說不出話，鐘夫人見了便趕緊彌補了方才未能出面調(diào)停的遺憾，立時便極妥帖、極體面地站了出來，笑瞇瞇地對女眷們說：“下人們來回話，說前院兒的大人們已經(jīng)開始吃酒品評詩畫了，我尋思咱們也可吃吃酒敘敘話，可不要被他們的逍遙比了下去才好?！?/br>
    這般體貼的打圓場，大家自然都要賣面子，聞言紛紛稱好。御史中丞家的仆役們大約因平日里受多了自家夫人的耳濡目染，竟也比其他家的更善解人意些，見狀不需什么提點，便紛紛奉上香茶軟糕。下人們尚且如此賣力，貴人們自然不好意思再拂了鐘夫人的面子，只紛紛極盡心地轉(zhuǎn)而經(jīng)營起一團和氣，一時這后院兒里便飄出陣陣笑語，片刻之前的那些個不愉快仿佛從不曾出現(xiàn)過似的·。

    連紫和挽朱跟在沈西泠左右，彼此對望了一眼，心頭都有些惴惴。

    方才夫人在后院兒同那幾位夫人生了爭執(zhí)，大約是心里頭仍不痛快，此刻已尋了個由頭從席面上遁了，正在御史中丞府的花園兒里閑逛。

    夫人發(fā)脾氣這個事情很不尋常。她二人在夫人左右侍奉了五年之久，從沒有見夫人跟誰紅過臉兒，縱然是五年前剛嫁過來的那個時候，上京城的貴人們口出不遜者甚多，說的話也很是刺耳難聽，但夫人都能一笑置之，從不曾真正動過氣。

    但今天她動氣了，不僅動氣了，還同人當(dāng)面鑼對面鼓地吵了一架，這讓連紫和挽朱心里頭很是憂慮，尤其將軍因軍營中庶務(wù)纏身不得空，今日并未陪夫人同來，這便讓她們心頭更是憂慮，怕夫人吃虧。

    連紫望了一眼倚在假山旁看蝴蝶的沈西泠一眼，斟酌了良久才道：“夫人也出來好些時候了，再遲恐怕那席面上不好看，要不……咱們回吧？”

    沈西泠應(yīng)了一聲，但既沒有答話又沒有起身，連紫和挽朱摸不準她的意思，相互又看了一眼，連紫恐耽誤事，便又勸了兩句。

    好在夫人聽勸，過了片刻便起身打算回了，只是走的方向卻有些不大對頭，儼然是朝著前院兒。一開始連紫和挽朱摸不準她究竟要去哪兒，以為只是信步閑逛，但后來走著走著，卻走到后園的石門附近，若踏過那門，便是前院兒的地界了。

    大魏雖則民風(fēng)開放，往日宴飲游樂也不乏男女同場之事，只是今日這場面卻不大適宜，若夫人踏了過去恐于名聲有礙，于是連紫也再顧不得別的，只連忙對沈西泠說：“夫人，那邊兒就是前院兒了，咱們過去不妥?！?/br>
    沈西泠聞言腳下步子停了，但眼睛還瞅著那方，過了會兒似乎笑了笑，只是十分寡淡，就連挽朱這樣不懂事的丫頭也能看出些許苦澀的意味，她低語道：“是啊，不妥?！?/br>
    她將這聲不妥連續(xù)說了兩回，這時挽朱又聽到沈西泠問她有關(guān)鬢間釵的事兒，不辨喜怒的樣子，心中有些慌，便只諾諾地將實情說了。沈西泠聽了沒說什么，只是伸手將鬢間的那支金釵緩緩取了下來放在手里把玩著，過了一會兒收回到袖子里，朝連紫吩咐了一聲，說：“去跟鐘夫人說一聲，就說我的釵子丟了，請她幫我尋一尋?！?/br>
    連紫和挽朱聽了這話皆是一愣，這時沈西泠朝她倆望過來，連紫便覺得心中一驚，連忙稱是，剛匆匆走出去幾步，又被沈西泠叫住。

    她回過頭，看見自家美貌驚人的夫人正回頭望著她，眉心的紅痣有種別樣的神韻。

    她說：“告訴夫人，那釵子是將軍所贈，我很愛重。”

    連紫垂下頭，極溫馴地說：“是。”

    這一頭，平景侯夫人已是怒火中燒，同弟妹和侄女兒罵道：“好她個沈西泠！先前在席面上吵嘴鬧得人人尷尬還不夠，如今還為了一個破釵子累得人人都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