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人間（下）

    那年冬天，少女滿懷希翼地等一場屬于她的、光明正大的婚禮，卻只等來了一臺暗色的小轎子。

    轎子凄凄慘慘，只有一名隨行的太監(jiān)，那太監(jiān)橫了她一眼，鼻尖溢出一聲嗤意：“咱說姑娘啊，你可就別肖想著殿下還能親自來接你了，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殿下能派咱家來接你入宮就很不錯了，你可就知足吧！”

    她的癡想首次破滅，她卻也不敢去質(zhì)問，不敢去尋求一個答案，她祈求得卑微小心。

    而這一世，十里紅妝、鑼鼓喧天、處處張燈結(jié)彩，赤紅的鞭炮從天子腳下點到了城門口。

    東宮自婚期三日前就放出了消息，凡圍觀賀禮者，一律賞銀，一時間萬人空巷，盛世曠古的婚典人人稱道。

    鐘白卻只覺得由衷的譏諷。

    鳳冠霞帔、喜袍裹彩。

    宮中派來的嬤嬤畢恭畢敬地牽過她的手，按照傳統(tǒng)禮制，嬤嬤該將她的手交予鐘白的父兄，鐘白是孤女，師傅就是她的父親，但他老人家斷是不可能進(jìn)得來京城，而位處京城的眾多師兄之中，唯二師兄家尚未與沈煜川撕破臉皮。

    紅蓋頭、玉蓮步，嬤嬤牽著她行至側(cè)殿正門，長道之外早便候著了不少接親的人，跨過高高的門檻，她的手落入另一人之手，熟悉的聲音透著厚厚的紅蓋頭低低傳來：“小白莫慌，世子殿下與我們早便部署好了人手，你只需安然坐進(jìn)轎子，待聽著外頭一聲暗哨，會有人來護(hù)送你離開的。”

    手心溫?zé)峋従弬魃闲念^，鐘白緩緩點了點頭，“嗯?！?/br>
    他再壓低了聲音道，“還有，沈煜川殘廢難行的事情外界還并不知，他也斷不可能主動叫天下知道，因此前頭騎馬的可能另有其人，他許是躲在了其中哪一頂轎鸞之中，你需小心些?！?/br>
    聞言，鐘白沉了沉眉，心下閃過些許不安。

    按照往常太子娶親的規(guī)矩，那迎親的轎鸞只需從女子的母家起，徑自入宮便可，并不需如此周游全城，但沈煜川偏不，他道：“本王要讓全天下都知道，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喜帖呢，本王已經(jīng)派人送去了飛云峰，送去了江南，也捎帶了些喜糖送去南方戰(zhàn)線。約莫這時，軍中也是熱鬧著吧?！?/br>
    鐘白只當(dāng)他是個瘋子，一個生生世世折磨著她的瘋子。所幸，這一切就要結(jié)束了。

    二師兄牽著她的手行出東宮，鐘白蓋著紅蓋頭看不到眼前事物，只垂著眼盯著腳下，由著二師兄一步一步送她入轎。

    那通紅蓋綢的轎鸞向前傾了傾，她提裙而入，這轎子似乎比她想象的寬敞，鐘白徑自坐了那正中的位。轎子擺正起步，她垂眼探身查看這轎子構(gòu)造，視線從通紅的地毯緩緩頓在那純黑的玉靴。

    鐘白渾身的血液似乎在頃刻凝固。

    “怎么了？”一聲低低啞笑，似冰刃貫穿了她的骨髓。

    鐘白霎時掀了蓋頭，眼前是那紅袍裹身的男人，墨黑的發(fā)精神奕奕地梳了起來，削減了些許陰柔，但一顰一笑間，陰鷙的氣息便撲面而來。

    “你怎么在這！”

    沈煜川側(cè)手撐著身子往這兒倚了倚，手指隨著目光貪婪地攀上精致的眼、紅艷的唇，“本王等不及，想早些看到我的太子妃了?！?/br>
    “殿下自重?！辩姲紫訍旱貏e過臉。

    那人的指尖摸了個空，稍稍一頓，很快再攀而來，“本王的嬌嬌師姐可真是美得令人恨不得——”他前傾過身子，指尖鉗著她的下顎，用曖昧的聲音道，“現(xiàn)在就嘗一口?！?/br>
    那溫澤中噙著毒意的臉緩緩靠近，鐘白不敢有所動作打亂了今日計劃，只死死捏著裙擺盡量維持鎮(zhèn)定。

    幸而，駭人的面容終于在咫尺停下，他放肆地笑著，撿起她手邊的紅蓋頭再輕輕蓋了回去。

    “放心，本王喜歡把好的留到最后?！?/br>
    冰冷的手隔著蓋頭拂上她的臉，“有時候本王想著，倒不如隔著蓋頭，至少在本王看不見的時候，或許你是笑著的?！?/br>
    …

    轎鸞緩緩走出了皇宮，穿入市集，圍觀的人群熙熙攘攘，好不熱鬧。

    鐘白心亂如麻，沈煜川在這馬車中，那前頭騎馬的人又是何人。而待會行動起來外頭的人能否知道沈煜川藏在她的轎子里，若是他們怕傷著她反而放跑了沈煜川，那這策劃便是前功盡棄。

    百米迎親隊伍敲鑼打鼓到了太平街，鐘白捏了一手心的汗，故作受不得這熱，擺著手扇風(fēng)，又作拭汗模樣將手伸出窗口，只是未得掀起那帷布，冰涼的手便被一股勁力拽下。

    “最后關(guān)頭，你可別搞什么花樣哦，嬌嬌師姐?！?/br>
    手心被那冰寒徹骨的指尖緩緩摩挲，那細(xì)細(xì)的觸感讓鐘白一陣戰(zhàn)栗，渾身發(fā)顫。

    迎親隊伍浩浩蕩蕩游過了太平街，轎外聞訊而來慶賀的百姓津津樂道地談?wù)撝?dāng)朝太子是個深情的，為了太子妃破除陳規(guī)，給了她一場曠世婚禮，也紛紛談?wù)撝I子里的太子妃是何許人也，竟能惹得太子殿下如此傾心。

    沈煜川倚在窗邊，聽著窗外的議論愜意地闔了眼。

    車隊再行，一聲暗哨。

    人群中陡然爆發(fā)出尖叫聲，鐘白應(yīng)聲躍起，一把拽下了頭上紅蓋頭便要往外沖，手腕卻忽然被一股大力拽住。

    沈煜川的面色有些發(fā)白，卻并不意外，那聲音幽邃，似帶了顫抖。

    “別走?！?/br>
    鐘白冷笑一聲，驟然抽出長鞭打在他的腕間，將前世今生郁結(jié)的一口氣吐了出來。

    “你去死吧！”

    鞭撻之下沈煜川縮了手。她狠啐一聲，躍身而去。

    太平長街一片混亂，那喜慶喧天的京城霎時陷入了廝殺哀嚎的混戰(zhàn)。黑衣裹履的士兵從迎親隊伍前后夾擊殺來，勢如破竹時，金甲護(hù)衛(wèi)也紛紛趕來。

    鐘白站在轎外，揮舞著鮮紅的紅蓋頭高呼，“沈煜川在轎子里，沈煜川在轎子里！”

    厲聲高呼霎時傳便，兩撥人馬怔了怔，隨即齊齊朝這兒殺來。

    混亂之中龍姐帶了一匹人來，護(hù)送著她穿過混戰(zhàn)人群殺出一條血路。

    圍觀喜事的百姓紛紛抱頭鼠竄，一時間好不喧鬧，而太平街之中的主戰(zhàn)場上，黑衣之人里大多為飛云峰上弟子，他們習(xí)得的武藝終于在此刻派上了用場，廝殺的人群之中，她似還看見了林嬌嬌的身影。

    黑衣人馬眼看就要占盡上風(fēng)，卻是局勢陡然一變，遙遙不遠(yuǎn)處再來一撥箭手，萬箭齊發(fā)，死傷無數(shù)。再定眼，那紅轎里的男人也被轉(zhuǎn)移到了一臺木色矮轎之上護(hù)送離去。

    金甲護(hù)送著沈煜川欲行，又見他急急高呼，“把本王的太子妃帶走，把本王的太子妃帶走！”

    霎時，金甲直逼而來，裴翊與師兄們也直奔過來與之廝殺。

    鐘白脫下了繁重的鳳冠霞帔加入了戰(zhàn)場。刀光劍影間，一雙粗礪有力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