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xiàn)在李都勻是何情形，只往壞處想著，若此時(shí)他把那信箋道出，恐怕少不了父母的一場罵，甚或有更不堪設(shè)想的后果。

    熟不知，李都勻?qū)λ牧魰堑蛔植惶?，現(xiàn)已走到了她的院門之外。

    春春她們見到李都勻走近，行了禮，李都勻見她準(zhǔn)備去報(bào)告，乃做了噓聲的動作，然后朝外擺擺手，示意她們離去。

    幾個女使互相看看，便離了院子。

    李都勻待春春她們走開，便躡手躡腳到了劉綺瑤的門前，然后將耳朵貼在木門上，分辨著屋里的動靜。

    那屋里的劉綺瑤察覺到屋外失了動靜，亦悄悄地靠近門背后，屏著呼吸探聽外面究竟發(fā)生了何事？以及，是不是李都勻來了？

    他二人耳朵和側(cè)臉都貼著門，僅分厘之隔。

    “娘子、娘子！”因甚么都未聽到，才一會兒李都勻便失去了耐性，一邊扣門，一邊喊。

    門背后的劉綺瑤不防，被嚇了一跳，幾乎要失聲大叫。然她很快便冷靜下來，回道：“哪個是你的娘子？”

    李都勻聽她的聲音，并不是十分惱怒的樣子，乃回道：“我娘子乃劉綺瑤是也，答者何人？”像平日里那般開起頑笑。

    劉綺瑤見李都勻竟然演戲，料著他并未因自己的留書惱恨，更別說將午間的事情聲張出來，因心中感激，便附和著他道：“你又是誰，我竟不知的。不自報(bào)家門，竟問這種問題，好生無禮?！?/br>
    “小娘子不知么？我乃人見人愛、花見花開的李家三郎都勻是也?！崩疃紕蛞娙绱隧樌?，越發(fā)上了頭，“你可快讓我娘子來答話罷?！?/br>
    “人見人愛、花見花開的李家三郎，我竟不知的?！眲⒕_瑤說完，兀自捂嘴，悄悄笑了。

    “娘子，你可傻了么？”李都勻生怕鬧下去會被人看到，因而正經(jīng)起來，“快給你的夫君開門！”

    “是了，我不只傻，而且瞎，”劉綺瑤亦正色回道，“竟不知嫁了一個眼里、心里裝著別人的丈夫，我已將心意寫明了的?！?/br>
    盡管她自認(rèn)為誤會了趙jiejie而心生愧疚，但那李都勻的心里，絕不可能是清白的了，那畫中的趙jiejie是如此逼真，若非情真意切，怎能畫的那般栩栩如生？

    因此她雖然后悔自己的沖動做法，卻十分地在意李都勻?qū)εc自己情同姐妹的趙憶桐有意，因此少不得表明自己的態(tài)度。

    她見李都勻不答，又道：“若你的心中沒有我，又何苦叫我給你開門？”

    “你這個傻子，倘若我心中沒你，怎會追了過來？”李都勻被劉綺瑤如此一問，仿佛有一些明白為何自己見了那字條之后要那般慌張了。

    兩個人只如此隔門對話，因不見彼此的面目，一些話反而容易道出。

    李都勻那般的反問，令劉綺瑤啞然，無可辯駁。

    忽然，他想起此前在梅花溪茶坊里，趙憶棕說過的“好好待劉姑娘罷，別再讓她獨(dú)自一人”，以及他那時(shí)的奇怪表情，還有更遠(yuǎn)的，那家里屋檐之下的那只鸚鵡，他乃不由得以為他們之間發(fā)生過甚么事情，便繼續(xù)道：“你只這樣說我心中沒有你，你自己呢？如果你心中是有我的，怎會寫出休夫那種話來，如今我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

    這時(shí)，們吱呀一聲被打開了，李都勻被嚇了一跳，止住話，見劉綺瑤怔怔地看著他，他反而不好意思繼續(xù)講下去，只露出委屈的表情來。

    “你才是傻子呢?！眲⒕_瑤賭氣道，“若我心中沒有你，任憑你喜歡誰，心里有誰，與我甚么相干？我何苦這樣鬧，何苦生氣，何苦——”

    李都勻盯著劉綺瑤，只見她尚紅的眼睛又浸起眼淚，他方才知道她哭過，加之聽了她這一番話，不禁心生憐惜，想將她攬入胸懷，又只怕她不樂意。

    二人今時(shí)方知，彼此心里已都有了對方的。

    如此坦誠以對之后不禁陷入相對無言。

    少傾，劉綺瑤才道：“不進(jìn)屋么，你還要傻站到甚么時(shí)候？”

    李都勻回過神，才側(cè)身進(jìn)了屋子。

    劉綺瑤復(fù)將門關(guān)上。二人相對而坐，經(jīng)此一出，連日以來累積的親近仿佛散去了似地，只不過二人因明白了對方的心意，實(shí)質(zhì)是比先前是更靠近了的。

    “你到我家來做甚么？”劉綺瑤明知故問，她想再稍微拿一拿架子，免得自己的悔意被對方看透。

    李都勻是個好脾氣的，如今見劉綺瑤氣已經(jīng)消了一大半，語氣亦是溫和的，雖他將那信箋帶在身上，亦不再介懷，答道：“娘子，你我就當(dāng)無事發(fā)生，現(xiàn)在便回我們家去，可好？”

    “三郎，我只問你，倘若你知道我心中有別人——”劉綺瑤因想起了趙憶棕，乃道，她的話尚未說完，便被李都勻打斷，他道：“這種事情，你還是別假設(shè)為好，我不會回答這樣倘若的問題，你亦最好不要做那出格的危險(xiǎn)事情?！?/br>
    “既如此，你和趙jiejie之間是怎么回事，你們之間不是出格的、危險(xiǎn)的事情么？”劉綺瑤明知沒有“之間”，只他單相思，但亦知，此事若不揭開，在今后只會成為彼此心中的石頭，因而忍住心痛，裝作平靜問道。

    “你這是哪的話，可有誰告訴你我和她有過故事的？我與那趙姑娘，只去年春日見過一次，今年上元節(jié)乃不過是第二次見面。彼此之間連話都不曾說過一句，還能有何事？”李都勻頓了頓，忍住了到了口中的話，他決定將求親的事情保留，那是他的尊嚴(yán)。

    “只如此的話，何以要作畫，還題著‘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劉綺瑤本不愿全部道出，因見他將與趙jiejie見面的時(shí)間記得一清二楚，心中的酸楚一時(shí)太濃，身體終違背了自己的意志。

    “那畫是早前的，作了已將近一年的，”李都勻所言句句屬實(shí)，“那時(shí)我身心乃是自由的、無牽的，我與趙姑娘，就比如，我曾遇見一朵開得美麗的花而心生喜愛，然后將她畫下來?！?/br>
    “是這樣的么？”劉綺瑤心里想打住，可嘴巴卻因?yàn)閮?nèi)心的醋意一而再地失去控制。

    李都勻點(diǎn)頭，心里有一些搖晃，他亦不確定那樣的比喻算不算恰當(dāng)，只不過，一廂情愿總是縹緲的，沒有共同澆筑的情感，淡去的速度遠(yuǎn)遠(yuǎn)要比自己想象中更快。

    “如今呢？”劉綺瑤已恨不得咬舌，令自己暫時(shí)啞去，她不懂這種讓自己也感到痛苦的問題有何意義。

    李都勻一再被逼問，惱了，道：“已埋到心底去了，發(fā)生過的，就是發(fā)生過的，消除不掉！”

    劉綺瑤見他寧可說實(shí)話亦不肯欺騙自己，又一陣心痛：“今日你自己先回家罷，我想家住幾日。”

    李都勻一聽她這般話，想到不日父母即將回家，那時(shí)候若被問起只恐這事終將難以瞞住，因而又急起來，道：“要為夫的如何，今日你才肯與我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