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沒看錯，方才看向畫的右下角，那里扣著一枚朱紅的印章，看起來不算舊，上書“鶴之”二字，應該便是這幅畫作者的名字。

葆宸想了想，“鶴之”這個名字他沒有聽說過，但是看這畫確實不錯，應該也是個大家手筆了。

“葆宸大人原來在這里啊。”

葆宸正思索著，身后倏然傳來個聲音讓他忍不住回過頭去。習瑛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進來了，站在離他不遠的地方微微對他行禮，又道：“那些下人不懂事，給大人安排這樣的工作，不知大人還能習慣嗎？”

聽起來像是來慰問的，葆宸便隨便答了一句，又聽見習瑛問道：“大人剛是在看那副畫嗎？大人也對書畫有興趣嗎？”被他這樣一問，葆宸又看了看那幅畫，卻也沒說話。習瑛兀自又道：“那畫可是一位名叫鶴之的，有名的妖怪畫師所為。那畫師的作畫可是千金難求，蒼大人要到這幅畫也是費了不少周折。某聽聞，齊諧中也有一副鶴之的畫作，不知大人是否見過？”

習瑛這樣一說，葆宸不免想起那副丟失的畫作了。只是他覺得事情不應該這么巧便沒有說出來，只說了自己沒見過，卻不免又多看了這幅畫兩眼。

習瑛便也沒有追問下去，看著葆宸在看畫，嘴角卻勾起一抹笑意，緩緩又道：“大人，某有一事不知當不當問?！陛徨凡涣线@個除妖師會有什么好問自己的，頓了一下便示意讓他說。習瑛又行了一禮，方才問道：“大人，可是還記得東方茂？”

葆宸眉頭一皺，這名字陌生沒有印象。然而他還沒有回答，習瑛又繼續(xù)說道：“那人是位術士，三百年前上羽山求道不得，后走火入魔為人除之。大人，是不記得他了嗎？”

葆宸依舊沒有印象。他對于三百年前的記憶，只有那個時候的自己剛剛得到了羽山山神的位置。羽山上的道觀不過一兩座，他對修道沒有興趣，因此區(qū)區(qū)一個人類術士上山求道這種事，他是不會記得的。

大約是見著葆宸沒回話，習瑛又笑了起來，卻也沒有惱怒的表情，道：“想來大人不記得也是正常的，不過某可是記得清楚。大人，您當年托東方術士的那件事，某可是一直沒有忘記呢。”他說著，抬指敲了敲腦袋。

葆宸呼吸一滯，神色一涼。

習瑛笑如彎月卻也不再說話。兩人真是僵持著，門外卻忽的闖進來一個使者，驚慌又焦急地說道：“習先生，原來您在這里啊……您，您快去前晨堂看看吧。剛剛陸醒大人來了，火氣好大，吵著要見蒼大人呢，我們這攔都攔不住……”

“他那是什么事情啊？”習瑛一瞬間收斂了笑容，狀若尋常地發(fā)問。

“好像，好像是之前那個蜘蛛砍人的事情……有變故了?！眮韴笮诺娜藵M臉驚恐。習瑛愣了一下，轉身便要跟著那下人走，只是走了兩步又停下來，轉頭看著還站在原地的葆宸，道：“那件事，下次再找大人說吧，反正我們有的是時間，對吧?！闭f完便出了門，留下葆宸一個人站在儲藏室里。

葆宸又站了一會兒，習瑛那幾句話聽起來簡單，但在葆宸的記憶里，那可不是什么簡單的事情。他會忘記當年那位術士的名字，但絕不會忘記自己所要做的事。那件事只有他和那個術士知道，而不管那個術士下山后是橫死還是自然死亡，絕不會再有第二個人知道，更不要說是三百年后忽然再被人提起。

是轉世嗎？葆宸不知道，但是相比習瑛的身份，葆宸更在意陸醒為什么會闖進來。以陸醒的性格，就算再生氣也不會做出這種事，因此葆宸擔心，他不得不去看看。

而如果他走之前能回頭再看一眼那幅畫的話，他一定會發(fā)現，那幅畫的山路上，隱隱綽綽正多出一個路人的身影，而這個身影在片刻之前，是絕對不存在的。

山神的委托（5）

在蒼的記憶里，陸醒是一個愛笑的人，就算給他找再多的麻煩，他都會笑著去面對。因此當他聽說陸醒逼到前晨堂要見他的時候，難免吃了一驚，而當他再看到陸醒那張冰冷冷的臉，心里又不禁一涼。

陸醒今天穿著一身藍灰色的長衫，上面用金銀線繡著大朵的曇花，再加上他此刻臉上的表情，真真是個冰美人了。蒼看著他這副模樣不由得咽了口口水，努力收住自己的不安，才開口道：“我不是要你去看望潘莫嗎？這個時候怎么來找我？”

陸醒聽他問，忍不住冷笑一聲，道：“你們干的好事，推一個爛攤子給我？真以為齊諧是好欺負的是不是！我是齊諧店主！按規(guī)矩給你辦事！不是給你背鍋的！也不是給你處理人際關系的！更不是替你挨罵的！”陸醒說到最后已經吼起來，就差指著蒼的鼻子罵人了。蒼倒吸了一口冷氣，他身邊的下人也從未見過陸醒這副模樣，小聲說著“大人您消消氣……”想打個圓場，結果被陸醒一句“這有你說話的份嗎！”給懟回去，再也不敢說話了。

蒼那顆心跳的厲害，照陸醒這反應估計沒少被潘莫的家人數落。只是之前他派人協(xié)調的時候，那家人還表現出了頗為理解的態(tài)度，陸醒又是人類，按理說不應該態(tài)度大變才對。蒼不知道這里面有什么變故，尋思了一會兒才開口，道：“不過既然你現在在這里了，潘莫肯定也已經出院了吧?！鼻皫滋旖簧娴臅r候，潘莫的身體已經出現了好轉的跡象，這兩天應該就能出院了。

所以受了委屈來找他發(fā)泄一頓也很合理嘛。蒼心里甚至想著待會要不要留陸醒下來吃頓好的。

然而陸醒翻了他一個白眼，道：“沒錯，確實出院了，只不過進了殯儀館。”

“殯……？什么！”蒼心里咯噔一聲，不可置信地往陸醒身邊走了兩步，看著陸醒一副不信任他的表情，卻又只能停下了步子。陸醒看著他沒說話，蒼的一顆心簡直要跳到嗓子眼了。他的腦袋里倏然一片混亂，為什么明明好轉的病人忽然就去世了？到底哪里出了差錯？到底哪里疏忽了？蒼想不明白，他極度懷疑又極度焦慮，眉頭都皺起來，最后卻又像是要確認什么似得，問道：“所以，潘莫是……”

“是，潘莫死了?！标懶训穆曇魮讲贿M半點虛假，這便也是習瑛和葆宸進來的時候聽到的第一句話。

葆宸在門口愣了一下。他多少是問過陸醒這件事的，因此聽到陸醒這樣說的時候，心中也不免有所疑惑。然而走在他前面的習瑛卻對這句話毫無所動，甚至極為自然地走到蒼身邊不遠的地方站著，擺出一副隨時待命的姿態(tài)。

與此同時，蒼在聽到這個肯定的回答后，表情也逐漸平靜了起來。知道人死無法復生，蒼深吸了一口氣，問道：“醫(yī)院的說法呢？”死也要死個明白，既然這層責任是逃不開了，不如問個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