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熟悉。

二層的中式小樓，四合的樣式，帶著個天井做小院，一樓接客二樓住房，只是堂里少了牌位和香爐，裝潢看起來也帶著一點(diǎn)上世紀(jì)的老土。這一代店主穿著一身紅黑的長衫，款式對陸醒來說似曾相識，只是一時間想不起來曾經(jīng)在哪里見過，而這個齊諧第三次轉(zhuǎn)世的孩子，帶著一種同六、七歲年齡并不相符的成熟，直面店主而不懼，道：“我還沒求你，你又怎知道我想委托于你？這店既然是我所開，我想回來看看又有何不可？”

這店主剛聽完這孩子講過千年前的往事，抿唇一笑，道：“既只是回來看看，又何必同我說那些事情呢？小先生同那位神明之間的恩怨，我本是沒必要知道。只是眼下，這齊諧的天機(jī)被小先生如此說出來，我一屆凡夫俗子，可怎么消受的起？”

“天機(jī)？”這孩子瞇起眼，似乎有些不解的樣子，“齊諧所存在的目的，難道從來沒有人同你們說過嗎？”

店主低聲一笑，道：“小先生，自齊諧建成以來已經(jīng)時隔兩千多年了。天庭那些人也學(xué)到了不少東西，懂了不少道理。那位神明的事情恐怕天庭已不想提，既然不想提，又為何要將這家店的目的告訴歷代店主呢？人生短命，不過徒增煩惱罷了。”

孩子的臉上露出悲傷的表情，他明白這個道理，因此他低下頭去，似乎想起了前世種種。店的建立、人生的流浪，不都是因?yàn)樵谧铋_始的那個開始，他同葆宸有所接觸所導(dǎo)致的嗎？說到底，終究是他向天庭妥協(xié)而背叛了葆宸。這世間，他沒有資格去找葆宸。

孩子正是消沉的時候，店主卻像是讀懂了他的心思似得，開口問道：“不過小先生，我有一個疑問，不知道當(dāng)不當(dāng)問?！?/br>
孩子愣了一下，抬起頭沒說話。店主全當(dāng)他是默認(rèn)了，問道：“既然小先生前世同那位神明算是完全翻臉了，又為何要去銘記三世記憶去找他？我想，小先生想找他可并不是想跟他說明當(dāng)年背叛他的理由吧。那么換言之，小先生找到他對自己沒有任何好處。如此，小先生又為什么要找他？有什么值得小先生搭上三生輪回去找他？”

“我……？”那孩子忽然被問懵了，他不解地看著店主，手卻抓皺了心口的衣服，半晌才輕聲道：“我，是報恩。他救了我的命……是要，以身相許……”

似乎發(fā)現(xiàn)了這其中的不對勁，孩子忽然有些慌亂起來。那店主卻也不說話，只笑著看孩子，等他自己去參透。那孩子慌亂了一陣，終究還是將情緒穩(wěn)定下來，幾分戒備地看著店主，道：“你想說什么？”

店主又是一笑，道：“不不不，小先生別誤會了。我只是覺得，你們兩個還真是有意思?！彼兄?，“一個是秩序的特例，一個為他保存記憶轉(zhuǎn)生三世卻還不明白自己為什么而這樣做。該說是你太天真呢還是該說你是太傻呢？”

“有些事從來沒有人教過你，便由著你自己去學(xué)會吧?！?/br>
孩子有些狐疑地看著他，看著店主又換了個姿勢坐著，繼續(xù)道：“歷代店主的壽命都不長，你也是知道的。我今天27了，再過十幾年，怕也就是到了天命的年紀(jì)了。店若無人繼承恐怕也是不行，我差一個徒弟，你愿意來做嗎？”

這是一個最好的建議也是最壞的建議，在店中，或許還能有一日能等到葆宸來推開店門，但若成為店主則要交付記憶，而到了那之后，哪怕葆宸真的來了，這孩子也不會記得那就是他要找的人……等等，不會記得的人……

陸醒驟然只覺得呼吸不暢，心痛如同刀絞。他看著這個孩子，他忽然覺得這記憶看到這里已經(jīng)無法再欺騙自己了。那個孩子，或者說，那個同他長相幾乎不差的齊諧——

“好，我答應(yīng)你?！蹦呛⒆油饬恕５曛魅滩蛔⌒Τ鰜?，他站起來，走到孩子身邊蹲下，道：“所謂知己知彼。我是這一代的店主，我叫曾善強(qiáng)。小先生今生也得有今生的名字吧，稱呼您為‘齊諧’多少還是有些怪異的?！?/br>
那孩子面色平靜地看著店主思慮良久，才道：

“我姓陸，單字一個醒，是這一世的名字?！?/br>
陸醒只覺得自己的呼吸驟然停滯，他緊緊抓著心口的衣裳，那里太痛，痛得他流不出眼淚。他覺得恍惚，眼前的景象也開始扭曲渙散了。他耳鳴如金屬撞擊一般，再聽不到其他的聲響，他覺得身上的每一根骨頭好痛，痛得他想將自己蜷縮起來，卻又做不到。他只覺得渾渾噩噩，連這天地間什么時候變成了漆黑一片都不知道。再抬起頭，只見著眼前的半空中，飄著兩個金色的鈴鐺。

他認(rèn)得那是招魂鈴，那些靈魂的記憶，是招魂鈴想給他看的。但是招魂鈴，為什么想給他看，這些已經(jīng)交付給齊諧的，屬于又不屬于自己的記憶。

“為什么……想給我看？”陸醒問向招魂鈴。沒有生命的鈴鐺不會作答，它依舊懸浮在半空，似乎在等待什么，似乎在期待什么。“所以為什么，你到底，想讓我知道什么？”陸醒向前一步伸出手去，在指尖碰觸招魂鈴的那一刻，他聽見清晰的招魂鈴發(fā)出的聲音。

驟然間，他的視線穿越千年，他的思維同齊諧連在了一起。

這個人救了我，我要報答這個人……他跟我一樣是流浪的人啊……我能保護(hù)他……想跟他在一起，跟他在一起是最開心的事情……

那些天庭的人，為什么要做到這個地步？他有什么錯嗎？我如果不答應(yīng)他們，他們會把葆宸怎么樣？好可怕，我不能讓他們傷害葆宸。但是，我不想跟他分開……

是我的錯。但是，如果這樣，葆宸能好好活著也很好啊。我只要辦完了這些事就去找他……找他……他還會同我說話嗎？他會原諒我嗎？他還會給我講那些故事嗎？是我的錯，我對不起他，他肯定不會原諒我，但是，但是——

喪鐘而鳴，香燃一柱，華服又成身上衣。

以三生記憶，賭葆宸會推開齊諧的門。

那一年的陸醒，將河蚌珠抵在額上。珠中孕育千年的力量沉重，非他一屆凡人rou身所能承載。一瞬間他忽然覺得諷刺，兜兜轉(zhuǎn)轉(zhuǎn)，最后自己又回到了這里，回到了因果的起點(diǎn)。前一世自己沒有勇氣放下那段回憶，這一世，要賭上三生作陪。

這是最后，也是唯一的機(jī)會。將記憶交付于店，接下來，接下來——

就交給，那個什么都不記得自己吧。相信命運(yùn)，是站在我這一邊的。

記憶枯涸，從眼中化作淚水跌落。陸醒沉入一片混沌的黑暗中，情感相連的記憶清晰映出三生的模樣。他覺得自己從未像今天一樣嚎啕大哭過，他的哭聲傳遍了空寂的黑夜，在遙遠(yuǎn)中回響，仿佛是淤積三生的情感全部決堤了一樣。悲傷嗎？后悔嗎？他說不清，內(nèi)心只有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