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間隔了小段空白沒寫的地方，接近尾端的部分。寥寥一句被水汽暈染的小字：

“我殺了他?！睂懴逻@句話似乎用掉了何伯全部的勇氣，“但他不是罪人?！焙尾恢痹诎抵姓{(diào)查諫官的事情，案件比他想象的復雜，里頭牽扯到了太多人。牽扯進來人，無一不是權貴。何伯越是調(diào)查越是心驚，因為他發(fā)現(xiàn)，他在這千絲萬縷的關系中，發(fā)現(xiàn)了大燁朝最尊貴之人的影子。

調(diào)查需要時間，但是時間不等人，諫官被押送至處刑場三日了，何伯一直壓著沒對他用刑。但是，盯著他的人，實在太多了，他們等著看諫官的尸首。何伯的上級也開始向他施壓，要他立刻處理了諫官。事情還沒有調(diào)查清楚，他很可能不是罪人。何伯忍不住和這般上級官員爭執(zhí)。

我們是處刑人，不是斷罪者。上級官員用這個理由狠狠罰了何伯，打了他三十鞭子，要求他當日處決了諫官。何伯挨了三十鞭子，被打得血rou模糊，他拖著受刑后傷痕累累的身體，去了處刑室見了諫官。何伯去的時候，已經(jīng)有陌生人按著諫官的頭，把他往水里頭按，旁邊炭火燃燒，燒紅的鐵刑具放在炭火里頭準備就緒。

何伯攔著了他們，他聽到自己的聲音飄忽：“讓我來。”

“你？”那人懷疑。旁邊人扯了扯他，小聲說了句，“是‘人魔’何伯?！?/br>
人魔何伯雖兇名赫赫，但他殺死的人，一定是危害國家的蛀蟲，這也是他們背后主子特意把人送來此處的目的，諫官由何伯來殺死，是最妥當不會被人詬病的。所以何伯知道，他們會同意的。

兩人留下句“你快點?！北愠鋈ナ卦陂T口了。何伯走到諫官面前，把他從水里抱出來，諫官此時的整個人都凍得發(fā)抖，意識已經(jīng)模糊了，何伯端了桌上的熱茶，喂了他幾口，才緩過勁兒來。諫官醒了，看到他滿身血污傷口，也是驚訝，他想到了什么，勾著蒼白的唇，小聲說了句真狼狽。

說完他搖搖晃晃站起身體，走到第一次何伯為他介紹的刑具旁邊：“你說這個，是叫腰斬對吧？”何伯順著他細細的手指看過去。巨大鋒利的腰斬臺上血跡斑斑，下頭的木質臺子被血液浸泡得看不出本身顏色。何伯沒說話，他打算好了，今日值日的同僚都被他支開，外頭就只有那兩個人，何伯握緊了藏在袖管中的藥粉，他為諫官準備了偽裝的衣服。

他做不到殺死這個人，可能是因為這個人是諫官，也可能是他何伯無法處死一個沒有犯罪的人。他決定放了他，即使賠上自己的性命。

他腦子里思慮了良多，拿出借同僚的處刑人的官袍，正打算告訴諫官自己的計劃。何伯突然驚恐的睜大了眼睛。

諫官半跪在腰斬臺上，大刀高高懸空，他主動把腰部已經(jīng)放進了刑具的位置。烏發(fā)披散，露出的脖頸細弱白皙。他抬起頭，對著何伯綻放一個明媚的微笑：“謝謝你……”

大刀落下，血液飛濺。何伯手上官袍掉在了地上。

之后的人聲，喜悅，祝賀他完成任務的聲音他已經(jīng)聽不見了。就連一個時辰前還在責罰他的上級也是一臉喜色，他處刑了十個罪人也沒在他臉上看到過這般濃烈明顯的喜悅。何伯覺得諷刺，諫官的話再次于耳邊響起。

“怕是也只有你這般傻子，才會相信統(tǒng)治者，相信朝廷?！卑。褪且粋€傻子。

諫官死后，何伯在臉上畫上一道深綠色的紋，從左上角的額角拉到右下方的下巴，橫穿了整張臉孔，深綠色的涂料是特制的，由百種毒蟲毒草混合調(diào)制而成，慢性毒，不至于一開始至死，就是一涂上臉，就洗不掉了，會常年累月的侵蝕人的身體。在諫官死的時候他畫下了第一道紋路。

這件事也徹底成為他行事的轉折點。何伯不再是那個懲處jian惡的處刑人。他的家人，諫官的留下的家人，都成了何伯的軟肋，每殺掉一個無罪之人，他就會下自己臉上畫下一道深綠色的紋路，密密麻麻的紋路布滿了他的整張臉?？杀挚刹馈?/br>
他殺人不問緣由，只是聽從上位者的命令。像是被掏空靈魂的軀殼，熱血不再，只是執(zhí)行罷了。被他殺死的人，有忠有jian。有三尺大漢，也有老弱婦孺，何伯沒有底線。他的底線，早就在懲處殺死那人的時候，被一同帶進了碧落黃泉。

看到此處，沈深大概知道為何何伯身上的怨氣如此重了，因為他而枉死的人，實在太多太多了。

說他可恨嗎？何伯是可恨，但他也可憐的。他失去了知音，受到諫官家人的辱罵痛恨，還要想盡辦法保護他們，自己家人不理解，怕他遠離他，而他自己，也早就只是一具行尸走rou，失去初衷，成為統(tǒng)治者手中麻木的劊子手。

“所以緣由是那陶罐里的毒藥？”白滇臨問道，說完自己也不相信，以他的見識，還不知曉有哪種毒藥能夠使人蒼老到骨骼，衰敗到靈魂。

一行人又看了一眼何伯的靈魂，那魂體都是蒼老的狀態(tài)。修行界都不曾聽聞如此霸道的藥物，何況是三百年前的凡間。問題不在藥物。

“我看他的樣子，不像是中毒，倒像是被什么東西吸收了壽命?！卑椎崤R望著沈深，說出自己的看法。

“我贊同。”沈深和白滇臨保持相同的觀點。

“不過，要說和這罐子里的毒藥毫無干系，也不盡然。”白滇臨盯著土陶罐中深綠色液體沉思了半晌，“這藥液里頭，有一味草藥，名為離魂草。不是凡間之物。在修行界也屬罕見?！?/br>
離魂草，顧名思義，可以讓生魂離體，保死魂不滅。

白滇臨的意思，是藥液里所含的離魂草劑量不多，何伯在生前也不是一次涂完，長年累月下來。導致他在生前就有魂魄離體的征兆，死后魂魄也可以迅速離了尸體不潰散。白滇臨曾經(jīng)聽聞過一個壽命將至的邪修，用此方式煉制爐鼎，吸取他們的壽命以延長自身壽命。由于煉制爐鼎的過程太過不人道，痛苦也不是一般人可以承受的，這邪修沒堅持幾年，就被正派弟子討伐斬殺了去。

而何伯，極有可能，把自己硬生生給煉成了爐鼎，他為何要這般做？這樣陰邪的超出凡人世界的藥液，一定不是他自己可以煉制，是有人提供給他的，這個人是修行界之人，且是這座廢棄宅邸的主人，是活尸的煉制者。

入殮亡魂，尤其是像何伯這種怨氣沖天，生前心愿未了的亡魂。最好的辦法是了卻他生前的心愿。何伯的生前心愿。沈深想了想，嘆息了。三百年了，當年的人和事，早就泯滅在歷史的長河之中，何伯想要的，是王朝清明，不再有冤假錯案，不再懲處任何一個無罪之人，何其難也？

他最愧疚的人，是諫官，但是諫官也死去三百年了。魂魄怕也早就投胎轉世了。

沈深無法，他縱然有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