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shí)已然入夜了。何林伏在他的背上，呼吸均勻，卻一直不曾入睡，快到家中之時，突然輕輕的“喂”了一聲，何燕常便說：“怎麼？”

何林安靜了許久，才低聲的問說：“你明早想吃甚麼？”

何燕常微微的笑了，說：“你陪我走了一路，也累了，明早遲些起來罷，我去捉些野物，回來燒rou吃?！?/br>
何林似乎不大高興，“哼”了一聲，說道，“光吃rou有什麼味道，”過了片刻，突然又說，“這山中有許多野蕈，我明早去弄些回來燒湯喝好了?！?/br>
何燕常聽他聲音里都是困倦之意，不免好笑，想，這小鬼偏愛逞能，難道我便不能照顧他些？非要他這樣不服輸。

何林說要拾山蕈回來燒湯的事，他也不過是聽聽罷了。

等兩人回到屋中歇下，已是極晚了，便索性就睡了。

隔天清晨，他卻被何林起床的動靜弄醒了，何林悄悄的走下床去，穿好衣裳，卻又走回床邊來，有些笨拙的伸出手來，替他將散落在臉頰上的發(fā)絲輕輕的朝後捋了捋，這才躡手躡腳的走出門去。

何燕常不知他是要去做什麼，也不想戳破他，便索性裝作仍在沈睡，只是躺著躺著，果然卻又睡著了。只是一夜無夢，連黃諶的衣角都不曾夢著半片。他醒來之後，心中竟有些難過，想，我去祭奠了他，他怎麼也不跟來看看我？

他早已醒了，卻不愿起身，躺在那里發(fā)怔，卻不知他今日起得已是極晚了。

何林原以為他還不曾醒，小心推門進(jìn)來，這時自門外傳來一股極濃極鮮美的香氣，何燕?！把健绷艘宦暎D時坐起身來，自言自語般的說道：“好鮮的湯?！?/br>
何林不知把什麼放在了桌上，這才走了過來，問他，“醒了？”

何燕常聽見他聲音，便轉(zhuǎn)過頭來，朝他笑笑，說：“你果然去山里了？”

何林撇撇嘴，說：“你睡得那麼死，我等你，豈不是要等得餓死了?！?/br>
何燕常知道他是個口是心非的人，卻還是忍不住要逗弄他，“你怎知這山蕈有毒無毒？倒也敢亂弄回來。”

何林冷哼一聲，說，“我從前也時常吃過的，又不是瞎子。”

說完之後，卻又有些懊悔，急躁而又粗魯?shù)倪B聲說道：“快來吃，遲些便涼了?！?/br>
何燕常想起他頭一日在這屋中醒來，便被自己趕去燒飯，便忍不住笑了起來，說：“你再在這山里養(yǎng)幾日傷，只怕這山都要禿了。”

何林僵了一下，突然沉聲問道：“怎麼？你要趕我走？”

七【五】

何燕常不想他竟如此的草木皆兵，心想，他如今無家可歸，又大難不死，偶然之中落在我這里，所以有些恩移情替，把我當(dāng)做了依托一般，怕我趕他走麼？

他雖然如此，何燕常卻并不厭煩，反倒問他：“你傷好了不曾？”

何林想都不想，張口就道：“不曾！”

何燕常便笑，說：“你傷都不曾好，要走去哪里？若是又病倒在半道上，又等哪個來救你？”

何林怔了怔，卻彷佛松了口氣似的。

何林不再繼續(xù)追問，反倒催促他道：“快些吃罷，遲些便涼了。”

何燕常隨他走到桌邊坐下，何林將碗送入他手中，催促他喝湯，等他喝了幾口，便有些迫不及待的問他道：“好喝麼？”

“山蕈燒湯最是美味，如何不好喝？”何燕常忍不住就夸他：“小鬼，你倒曉得孝敬好東西與我?！?/br>
何林哼了一聲，雖被他稱做小鬼，可似乎并沒有生氣。

何林在湯里放了些野物燒著，又燉得久，也不必有多大的本事，湯味自然鮮美濃郁。何燕常只不過是聞到味道便已食指大動，等到當(dāng)真吃時，便是胃口大開，一碗吃盡又想再要，何林便從他手中奪過碗來，替他仔細(xì)的盛上，又拿勺子攪了攪，散了散熱氣，才送還到他手中。

何燕常聽他握著勺子在碗里輕輕的攪動，偶爾清脆的一聲，叮的一下，就彷佛敲在了他的心口上一般，讓他心里就是微微一動。

何林把碗小心的放在他手里時，何燕常也不知是想起了甚麼，突然問他道：“小鬼，你有過心上人麼？”

何林頓時渾身僵硬，他便是不能看見，卻也有所察覺。

何燕常幾乎都要以為這人不會答他了，卻聽到何林突然開了口，不大自在的低聲反問他道：“你有過心上人麼？”

何燕常略微驚訝，片刻之後，卻忍不住笑了起來。

何林有點(diǎn)惱火，問他：“你笑甚麼？”

何燕常卻不答他，低下頭去試探般的先嘗了一口，這才慢條斯理的端起碗，不急不緩的喝了起來。

何林已經(jīng)焦躁起來，忍耐著直到他將碗里的湯喝盡了，才說：“我剛才問你話，你為甚麼要笑？”

何燕常不忍心再逗弄他，便說：“你不是張口閉口便叫我老家伙麼？若是我連個心上人也不曾有過，那豈不是白活了那些歲數(shù)？”

何林沒有答話，呼吸卻變得不大平穩(wěn)。

何燕常把碗推了過去，“再給我舀一碗吧?！?/br>
何林突然發(fā)問，“你的心上人……是怎樣的？”

何燕常覺得他聲音似乎有些不同，卻又說不出哪里不同。也不知是不是當(dāng)真被煙火熏過，何林的聲音沙啞粗噶，絲毫不似他這個年紀(jì)，只是聽?wèi)T了，倒也罷了。

何燕常對於那段少年心事，從來都沒有掩人耳目的意思。

何林既然要問，他又心存開導(dǎo)之意，便大略的把當(dāng)年之事說了一說。這原本也沒甚麼，便是當(dāng)年羅俊青問他，他也是一五一十照答不誤，倒是羅俊青，問他幾句之後，臉色漸漸發(fā)黑，終於聽不下去了，大怒道：“以後休要再在我面前提起此事。若是再多講一字，何燕常，便休要怪我不當(dāng)你是兄弟?！?/br>
何燕常想了想，便說，“是你要問的啊?！?/br>
羅俊青氣得拔刀，架在他脖頸之上，大喊道：“我聽了便後悔！”

何燕常哦了一聲，笑著瞇起眼來，看也不看那刀，只說：“可我卻不後悔。”

羅俊青臉色陰晴不定，看了他半天，才說：“那你活該！”

何燕常又想了想，才問他：“你是說我挨這一刀挨得活該麼？”

羅俊青被他氣得直拿刀背拍他的臉，連聲說道：“何燕常，我怎麼會跟你結(jié)拜？”

何燕常終於忍不住大笑，好心的提醒他說，“當(dāng)年是你死活拉著我不放，非要跟我結(jié)拜的啊?！?/br>
羅俊青被他一句話噎得沒話說，氣哼哼的提著刀走了，也不回頭看他。

何林此時對他，彷佛也是如此，先是極為震驚，而後則大為惱怒，雖忍著不曾言語，可呼吸之間，卻泄露了他的心思。

何燕常想，連他也覺得我齷齪麼，對著如父如師一般的人物，竟會生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