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冷，空氣中隱隱傳來鐵銹與血腥的氣息，除了身后發(fā)出的整齊的腳步聲，偶爾還有水滴落在地上的聲音，加上明滅不定的燭火與暗地里隱隱傳來的難以言喻的細(xì)碎聲響，營造出的恐怖氛圍確實是實打?qū)嵉?，說是可以止小兒夜啼也不為過。

    錢寧邊走邊道：“萬歲爺還不知，這次牟指揮使可是花了大功夫了，說來他也是個厚道人，這次卻是下了狠手，這些犯人的下巴都已經(jīng)卸了，如今也不能說話，更是用冰水都沖的沒有任何血跡，換了嶄新的囚服?！?/br>
    夏靈瞬驟然聽到熟悉的名字，不由抬眼去看錢寧，屏息凝神聽著他說話。

    “牟指揮使在我們這些粗人里面是個敦厚的，從來不下死手，偏偏這次變了性子，對這些犯人那是一個比一個狠，倒讓我們有些驚訝了，也不知道這里面是不是有人得罪他了?！?/br>
    夏靈瞬垂下眼瞼，料想應(yīng)該是牟臺知道了她的事情，所以才想要盡自己的一份力來幫助她。

    朱厚照聞言勾了勾唇角，輕笑一聲，道：“他一向忠心?！敝皇撬f完這話手指卻忍不住輕微抽動，拉緊了夏靈瞬的手。

    夏靈瞬眨眨眼，反手握緊了朱厚照的手。

    錢寧本意是想在朱厚照面前說說牟臺的壞話，沒想到朱厚照反而夸起了牟臺，倒讓他一時間有些不知所措，好在很快就到了地方，他清清嗓子，道：“萬歲爺，到地方了。”

    朱厚照漫不經(jīng)心地掃視了里面的人一周，隨后道：“將火點(diǎn)亮些?！?/br>
    “是?！?/br>
    夏靈瞬這才看清牢內(nèi)的情況，那些人倒在地上，下半張臉因為卸了下巴而被詭異地拉長，即使再怎么努力也無法說出一句完整的話，只能誕著口水哀求地看了過來。

    她這才明白那些讓人頭皮發(fā)麻的細(xì)碎聲響是從何而來，正是這些犯人能夠發(fā)出的最大的聲響。等到夏靈瞬適應(yīng)了這里的亮度，這才看到那些嶄新的囚服之下若隱若現(xiàn)的傷口正在滲血，想到他們在冬日里被人迎頭澆下一盆冷水沖濕傷口，夏靈瞬便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難怪葉氏提起錦衣衛(wèi)便總是一副惡寒的樣子，還時常想辦法將話題轉(zhuǎn)意，這樣的場景確實是令人汗毛直豎，饒是夏靈瞬有了心理準(zhǔn)備卻還是在對上里面的人的眼神時打了個寒顫。

    朱厚照以為她是害怕了，便輕輕地捏了捏她的手，道：“別怕，他們被關(guān)著呢。更何況有我在這里，一定會好好保護(hù)你的?！彼娤撵`瞬點(diǎn)頭，這才對錢寧道：“將燈點(diǎn)亮一些，把他們的臉露出來?！?/br>
    “是?！卞X寧應(yīng)了一聲，身后一直默默跟著的獄卒便走了出來，取出鑰匙將牢門打開，護(hù)衛(wèi)們見狀紛紛走了進(jìn)去，將那些已經(jīng)毫無反抗之力的囚犯壓在地上，伸手扯著他們的頭發(fā)讓他們抬起頭來，好讓朱厚照能夠看清他們長什么樣子。

    朱厚照看向一旁的夏靈瞬，見她微微搖頭，這才對錢寧道：“下一個。”

    等到一行人將這一小片的牢房看得差不多了，夏靈瞬才將當(dāng)初那兩個內(nèi)官認(rèn)了出來，扯著朱厚照的袖子晃了晃。

    朱厚照清清嗓子道：“就是這兩個，拖下去好好審問，一定要將口供錄全了，一點(diǎn)也不許貽誤?！?/br>
    錢寧看向那兩個內(nèi)官，嘲笑道：“沒根的東西也敢起不該有的心思，如今進(jìn)了詔獄，只管叫你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彼f完看向壓著內(nèi)官們的護(hù)衛(wèi)，道：“你們找個大夫?qū)⑺麄儍蓚€醫(yī)好了，絕不能死，知道了嗎？”

    “是。”

    錢寧這才又去為朱厚照引路。

    等到出了詔獄，夏靈瞬才覺得籠罩在鼻腔間那股沉重的血腥味有所消散，不由長舒一口氣。

    朱厚照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道：“看把你緊張成什么樣子？”

    夏靈瞬搓搓胳膊，道：“我以前只是聽說詔獄恐怖，今時今日才察覺到其中的可怕?！?/br>
    朱厚照有些好笑，隨后將夏靈瞬拉到一旁，道：“京中常說，家中的人要是進(jìn)了詔獄，便要提前找好棺材鋪訂壽材，但若是進(jìn)了刑部大牢，便要彈冠相慶?！?/br>
    夏靈瞬垂下眼瞼，皺了皺鼻子，道：“若進(jìn)了刑部大牢，便有了通融的機(jī)會，不知道那刑部大牢里面究竟有多少人有罪，又有多少人無辜?！?/br>
    朱厚照無奈地?fù)u搖頭，隨后低聲道：“我的意思是，你要信他們，只有錦衣衛(wèi)你可以信任?！?/br>
    夏靈瞬微微一愣，道：“他們？”

    “是，他們只聽命于皇帝，也就只聽命于你?！?/br>
    他的話音剛落，夏靈瞬的心便忍不住怦怦跳了起來，好半天也沒能說出一句話。

    朱厚照似乎并未察覺，只是指了指不遠(yuǎn)處站著的錢寧，道：“他與牟臺，你都要用?！?/br>
    夏靈瞬還想問些什么，朱厚照已經(jīng)轉(zhuǎn)過身對錢寧道：“走吧?！?/br>
    “是。”

    馬車一直在門口等著，錢寧倒是親力親為，親自跑過去讓人將馬車趕來，護(hù)送著朱厚照與夏靈瞬坐上馬車。

    等到馬車走了一段路，夏靈瞬挑開車簾，只見錢寧還在那里站著，殷切地望著馬車的方向，忍不住撲哧一笑，縮回頭道：“他怎么看著像個怨婦，好像在等你這個負(fù)心漢去看他一看！”

    朱厚照連呸了好幾聲，道：“你這話說得怪惡心的，叫我以后怎么見他？”他等到夏靈瞬笑夠了，這才道：“你要記住了，錢寧此人可用而不可聽?！?/br>
    夏靈瞬微微頷首，道：“這一點(diǎn)我還是懂的，錢寧行事狠辣，有阿諛奉承的媚態(tài)，但這人貪婪好財、忠心于你，便也值得一用。但從他那張嘴里吐出來的恐怕沒有一句真話，要是相信才是昏了頭?！?/br>
    朱厚照見她回答條理清晰，這才道：“但牟臺此人可聽而不可用，你知道為何？”

    夏靈瞬的指腹摩挲下頜許久，道：“牟臺性格溫和敦厚，又是重情忠義之人，他的父親牟斌又曾與大臣們交往親密，他也難免受到這些人的影響，便不能完全聽命于你，甚至還會影響你要做的事情，便不能用他為自己辦事。但他不會對你說謊，只要你開口詢問，他必然會如實作答，若想知道實情便要問他?！?/br>
    朱厚照接著強(qiáng)調(diào)道：“只要你開口詢問，他必然如實作答，竭盡全力輔佐你。”

    夏靈瞬早就想到朱厚照會對夏家得事情了解一些，卻沒想到他已經(jīng)了解到了這個地步，她忍不住開口道：“你……”

    朱厚照笑著打斷她的話，道：“我的娘子這么好，如沙中明珠、云間朗月，不拘雅俗、照破山河，有人愛慕也是常事。不過嘛……如今人已是我的了，他們也奈何不了?！?/br>
    夏靈瞬見他得意的模樣，忍不住輕聲笑了起來。

    朱厚照卻又一本正經(jīng)地叮囑道：“不過你不能對他這么了解，你要最了解我才是?！?/br>
    夏靈瞬聞言更覺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