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渡寒從水中站起，用絺巾擦著身子，精壯的后背上，幾道刀痕隱隱可見。

“是。”想起方家這些年的變故，方銘的眼眶不禁微微發(fā)燙，他想說些什么安慰方渡寒幾句，卻終是開不了口。

第3章浮光遮蔽

薊州盤山掛月峰頂，一處幽靜道觀掩映在奇松怪石之間，一年輕道人于案前撫琴，一雙靈巧修長的手指吟猱自如，琴音裊裊，時而清如珠泠，時而重似擊磬。忽起大風，吹息了油燈，屋內(nèi)黯淡，那琴聲也突兀地停下，唯有香爐還氤氳著檀香氣息。

“先生，起風了。”童子關(guān)了窗，拿出火折子重新將油燈點燃，邱子鶴卻再無心彈琴，起身走出了房間，夜風吹得道袍翩躚，他抬眼望去，流云四散，星宿澄明?？戳艘粫乔謇渥猿值哪樕献兞松袂椤?/br>
天蓬星浮光遮蔽，畢、觜、虛、危四星異動……

西白虎，北玄武。糟了，皇上恰好在……

思及此，邱子鶴回身把童子叫了出來：“靈兒，備馬，我現(xiàn)在就要去京城。”

“這……先生，夜深了，明日再走吧?！?/br>
“快去。耽擱不得?！?/br>
看著那白色身影縱馬而去，須眉盡白的老者在堂前默默嘆了口氣，“子鶴一向穩(wěn)當持重，但遇上那人的事就亂了分寸。”

靈兒愣了一下：“師父您說什么？”

“沒事。”老者慈愛地撫了撫靈兒的頭：“月離于畢，俾滂沱矣。[1]要下大雨了?！?/br>
“邱道長深夜前來，定是有緊急要事吧?！蹦赀^花甲的顏望山被下人叫醒，披上外袍來到了書房。

“冒昧深夜前來，叨擾顏閣老了?！鼻褡愈Q微一行禮，“貧道夜觀天象，西北方略有異動，知道圣上在涼州，不免擔憂，便來尋閣老了?！?/br>
顏望山捋捋胡須，喟嘆道：“近幾日圣上發(fā)給老夫的消息，倒都如常。只是邱道長自幼步斗踏罡，修行深厚，你這樣一說，老夫心里也隱隱不安啊?！?/br>
“這天象雖不至于完全精準，但事關(guān)圣上安危和國家穩(wěn)定，貧道思忖，還是應未雨綢繆。對了，朝中如何？”

“朝中一切平穩(wěn)，皇上思慮周全，安排得妥當。如今大小事務都由我和內(nèi)衛(wèi)處理，倒也應付得了?！?/br>
邱子鶴攥緊了手上的香囊：“皇上此去身旁僅百十來個千牛衛(wèi)，雖說千牛衛(wèi)各個武藝高超，但那西北如龍?zhí)痘ue，委實危險?！?/br>
“皇上不愿打草驚蛇。朝中魚龍混雜，如帶了內(nèi)衛(wèi)過去，定要令人生疑。如今方渡寒的人大概也在京城盯著，此時再派人馬，必然置皇上于險境中。”顏望山暗嘆此事難辦，他屬于保守一派，皇上出發(fā)前他曾極力勸阻，奈何當今天子年輕氣盛，又有江南一役的勝利，更聽不進他這個閣老的話。

“讓羽林軍扮成商販出城如何？”邱子鶴道。

顏望山沉吟片刻，“倒也不是不可，但馬匹怎么辦？”

“從京城步行到薊州兵營或滄州兵營，北面的永寧也可，用令牌換馬。我不信附近幾個州縣也有方渡寒的探子?！?/br>
“也只能如此了，明日夜里我去南北衙安排此事，千牛衛(wèi)和羽林軍各派些去人保護皇上?！?/br>
“如此便有勞閣老了。”邱子鶴深深揖了一躬，“明日我先行一步，往涼州探探情況?！?/br>
黃沙莽莽，碎石亂飛，戍樓下的赤色威戎軍旗被風吹得獵獵作響，夾雜著兵士cao練的呼喊，遠遠近近傳到方渡寒的耳中，他廿五年的生活，十有七八是在軍營中度過，一日不去渾身難受。

在府內(nèi)盯了顏澈文數(shù)日，方渡寒心癢得很，便又回了軍營。路過的兵士見他一身玄色鎧甲立于帳前，自是勃勃英姿，無不敬畏地低頭。

方家威戎軍軍紀嚴苛，訓練艱苦，但軍餉豐厚，加上方老侯爺素有威名，方渡寒又愛兵如子，士卒無不忠心，這一只鴟苕，在西北可稱令人聞風喪膽的鐵騎。方渡寒平日里揮金如土，玉石絲綢毫不吝嗇，隨手就能賞了下人，但對于用兵卻稍顯“吝嗇”，能用巧計勝敵，絕不以人數(shù)硬拼——兵貴在精，而且每一個兵士，背后都有一個家庭，他不忍心。

晡時已到，營里吹起了號角，騎兵開始了模擬作戰(zhàn)，方渡寒望著那飛揚的馬蹄，想起了八年前那場與吐蕃的鏖戰(zhàn)，蒼茫的高原上，尸堆如山，血染黃沙，幾個貼身侍衛(wèi)舍了自己的性命護他周全，那時還是世子的方渡寒，被護在幾個侍衛(wèi)身下，壓在方渡寒正上方的是從小陪他習武的侍衛(wèi)白熙，他聽見吐蕃人走近，將那些奄奄一息的將士殺死，他聽見刀戟**白熙血rou的聲音，隨后粘稠的熱血流了他一臉。

自古以來，青史留名的只有將軍，成可加官晉爵揚名天下，敗也能養(yǎng)精蓄銳東山再起，可是那些沖在最前面的無名小卒，他們呢？沒有馬革裹尸，也沒有靈堂牌位，只有歷史的塵埃將其盡數(shù)掩埋。

憑君莫話封侯事，一將功成萬骨枯。[2]

從那一戰(zhàn)起，方渡寒發(fā)誓要以自己的全部來愛這些兵，他不顧副將反對，每次作戰(zhàn)都是沖在最前面。

如不能身先士卒，就讓我方渡寒被亂箭穿心。

副將王胤剛檢查完糧草回營，遠遠看到了方渡寒的身影，他放慢了腳步，吩咐身旁的士兵去休息，自己跟著方渡寒進了帳。

“王胤，是你啊？這幾天如何？”一名身姿妖嬈的舞姬給方渡寒端上一碗牛奶，又討好地替他揉捏起肩膀，方渡寒沒趕她，只大大咧咧坐了，看向王胤。

“侯爺，這幾日一切正常，糧秣、草料也按時到了，分毫不少。呃，還有就是，突厥送來二十個舞姬……”王胤說著，看了一眼方渡寒身后的女子。

方渡寒攬住那舞姬的腰，拉她坐于自己的膝上，捏起她的下頜端詳，那女子一身奇異香氣，白皙的手臂環(huán)住方渡寒的脖頸兒，深邃的媚眼極盡勾引之意。

“確實面生?！狈蕉珊阉龔淖约荷砩习抢氯ィ岸紟ソo弟兄們玩吧?！迸幽樕狭⒖套兞祟伾?/br>
王胤瞧這那舞姬飽滿柔滑的胸部咽了咽口水，“這不太好吧，侯爺。突厥人特意強調(diào)是孝敬您的?！?/br>
“人都送來了，想怎么用是本侯爺?shù)氖??！狈蕉珊畯淖郎夏昧藗€蘋果嚼起來，臉上帶了促狹的笑容：“也不知道是誰說的，娘兒們還是sao的好，這么sao的娘兒們，我可不得留給我的好兄弟們？”

王胤臉上青一塊紫一塊：“屬下酒后胡言，您快別記著?！?/br>
“行了，別跟我在這外道，帶下去吧，這幾日訓練辛苦，也讓他們舒泛舒泛。”方渡寒滿不在意地擺了擺手，王胤帶著舞姬離開了營帳，舞姬回頭看了方渡寒一眼，嫵媚的眼神變得晦澀不明。

第4章塵埃亂舞

屋內(nèi)灑進了明媚的日光，恰好落在窗欞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