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九章 難歡
宋鴻奇打電話來催過去吃晚飯,沈淮才注意到窗外天已經(jīng)黑了,就坐老爺子的車,一起去二伯宋喬生家去。 十二月上中旬,南方才開始降溫,燕京都已經(jīng)歷經(jīng)了一次寒流,零下七八度的氣溫,將瀝青街面凍得發(fā)白,枝葉凋零。 此時雖然正值晚高峰,街上車水馬龍,但坐在老款奧迪車里,聽著車窗外的寒風呼嘯,總覺得燕京的冬季,蕭條冷寂得很。 時而大風旋過,沙粒子打在車窗上“啪啪”作響,看著街邊騎自行車的行人捂鼻掩面,迎風難行,才叫人猶感到入冬后燕京這沙塵暴的威力。 老爺子讓司機打開收音機收聽廣播,轉(zhuǎn)了幾個臺都在播報沙塵暴的訊息。 沈淮看著車窗外近處的燈都給沙塵遮得模糊,暗感沙塵滿天、天氣干燥的燕京,真不能算適宜生活的好城市。 晚飯安排在二伯家,除了宋鴻軍他爸媽趕過來外,出乎沈淮的意料,謝海誠這時候倒也在燕京,這時候跟謝芷也出現(xiàn)在屋里,笑盈盈的看著沈淮,還熱情的跑過去幫老爺子接外套。 屋里暖氣很足,沈淮跟老爺進屋后,就將厚實的外套脫下來。 宋鴻奇一手拿了白彩瓷茅臺,一手拿瓶青瓷裝的竹葉青進過來,問老爺子晚上喝什么酒。 “沈淮,你要喝什么酒?”老爺子問沈淮,讓沈淮拿主意。 “汾酒竹葉青不錯,晚上就喝竹葉青吧。”沈淮說道。 “行,就竹葉青。這酒綿柔,好入口,不上頭,比茅臺好喝。不過有宋建這個酒鬼在,晚上喝竹葉青,他一個人能干下兩瓶,不知道老二家的酒夠不夠他一個人喝?!崩蠣斪诱f道。 “爸,你也真是的,明知道宋建他身體不好,你還慫恿他喝酒?!贝蠊迷谂赃吢裨沟?。 沈淮知道宋鴻軍他爸宋建在部隊時就是有名的大酒量,后來得過肝炎,他大姑就限制他煙酒,唯有老爺子這一輩煙酒不忌,也不認為得了什么病,就應該戒煙戒酒,故而宋鴻軍他爸宋建在有老爺子在場的情況,常能喝個痛快。 “你給老爺子單獨留下來談了這么長時間,老爺子到底跟你交了什么底?”宋鴻軍湊過頭來低聲問。 下午跟老爺子漫無邊際的聊了很多話題,宋鴻軍這驟然問起,沈淮也覺得難以回答——也不只宋鴻軍一人心里有疑問,下午宋喬生、宋炳生、宋文慧他們都給老爺子先趕走,老爺子說是留沈淮給他寫幾幅字,大家都曉得老爺子是單獨留沈淮談話,做想工作。 這時候看沈淮跟老爺子一起從大宅過來,爺孫倆有說有笑,沈淮臉上的神情也不似剛下火車時繃得那么厲害,大家也都想知道老爺子跟沈淮聊了些什么。 見大家都看著他,沈淮將外套掛衣架子上拖了把椅子坐下來,跟大家說道: “爺爺下午給我做了想工作,叫我認識到我以前的想法跟行為有不成熟的地方。我在東華只顧個人感受,只圖個人發(fā)脾氣痛快,損害了譚啟平的威信,破壞了團結,這點很不應該。我這次回東華去,會向市委做檢討,也打算辭去梅鋼的所有職務,讓自己好好反省一段時間……” “是要給譚啟平一個臺階下;不過要是辭掉梅鋼的職務,會不會太嚴重了?”大姑父宋建有些困惑的問道。 “沒什么嚴重不嚴重的,他真要有本事,以后有的是機會去管理更大規(guī)模、更重要的企業(yè);他要沒本事,硬是要趕鴨子上架也只會害了他——能先放一放手,反省錯誤,多學習學習,對他才是真有好處,”宋炳生見老爺子下午的勸說起了作用,心情也稍微好一些,但看到沈淮這張臉,忍不住又要數(shù)落,“你說你,你要早有這樣的認識,何苦把大家都折騰成這樣?你回東華后,一定要跟譚啟平深刻反省、檢討錯誤?!?/br> “你給我少說兩句話行不行?”老爺子宋爺?shù)闪死纤囊谎?,叫他閉嘴。 謝海誠訝異的看著沈淮,從他眼睛里看不出絲毫的異常,但心里不認為沈淮真會這么甘心就退縮。 在長輩跟鴻奇面前,謝芷也不會不知分寸的去試探沈淮的底細,也是將信將疑的琢磨著他的話跟態(tài)度。 宋文慧、宋鴻軍都不作聲,他們對梅鋼的股權及管理層結構都很熟悉,就算沈淮把他在梅鋼的職務都辭去,也沒有人能限制他在幕后控制梅鋼。 何況沈淮在這次回京之前,已經(jīng)做了一些人事上的部署,甚至梅鋼集團董事長的人選由東華市委直接任命,都不可能改變梅鋼實際的控制權。 “沈淮能識大體、顧大局,也說明是真正成熟了,”宋喬生微微一笑,說道,“這次,我們要維護譚啟平在東華的威信,表面上是要嚴厲的懲罰你,不過家里也不會讓你在外面真受什么委屈?你把梅鋼的職務都辭掉后,接下來的個人發(fā)展,你有什么打算沒有?” “要是可以,我想去崳山,”見二伯直接問,沈淮就直截了當?shù)恼f道,“崔向東老爺子跟我說過,革命時期他在崳山打過游擊,對崳山有感情。這幾年他在徐城干休所住得膩味,有到崳山養(yǎng)老的心。我就想著,我要是去崳山工作,就可以接崔老爺子過來做伴,平時可以跟他老多學習學習?!?/br> 宋喬生訕然笑了笑,崔向東平時對宋家最恨的人就是他,沈淮主動提出要去崳山接崔向東去做伴,叫他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 “你要去崳山?”宋炳生詫異的問道。 “嗯,”沈淮點點頭,說道,“我知道我在很多方面不太成熟,去崳山主要也是想靜下心反、學習,所以也不要要什么職務,掛個副縣長總該可以吧?!?/br> 恰恰沈淮這段時間在東華惹出那么多事,跟譚啟平鬧出那么大的矛盾,宋家都較為關注東華的情況,也都知道東華有個在全國都能排得號的赤貧縣崳山。 東華雖然發(fā)展滯后,但濱江臨海,發(fā)展?jié)摿Υ螅嬉聸Q心做什么事,相對來說還是容易出成績。梅鋼的發(fā)展,一定程度上也說明了這一點。而且人在市里,生活工作相對要安逸一些。 崳山雖然也屬于東華市,但窩在東華的西北角落里,位于崳嶺深處,可以說是真正的窮山惡水,全縣赤貧人口將近一半,在這種旮旯地方,有錢都花不出去,不要說做事業(yè)了,生活上也很非常的不方便。 一般人都會千方百計的避免到這種地方任職。 沈淮此時是唐閘區(qū)委常委兼梅鋼集團董事長,他真要把梅鋼以及在唐閘區(qū)的職務都辭去,調(diào)到崳山僅僅掛著副縣長的職務,在外人看來,這個懲罰真可以算得非常的“嚴厲”—— 當然,沈淮接受的“懲罰”越嚴厲,則越能幫譚啟平在東華挽回威信,重新抓回在常委會上的主動權。 “爸,我是不是先跟譚啟平打電話溝通一下?”宋炳生對沈淮的話將信將疑,突然間有些摸不清楚他在打什么主意,心里想:平時這么倔的一個人,難道真讓老爺子半天說改了心性? 老爺子揮手讓他去打電話。 宋炳生跑到隔壁房間去打電話,過了一會兒跑回來,跟大家說道:“沈淮主動要求去崳山鍛煉,譚啟平還是希望他能到崳山干出一番成績來了。他說沈淮在唐閘區(qū)已經(jīng)是區(qū)委常委,到崳山不能委屈只擔任普通副縣長。他想著最近召集東華市常委成員討論一下,看是不是能安排沈淮到崳山擔任常務副縣長職務。” “得了便宜還買乖,我們宋家就稀罕他一個常務副縣長?”宋文慧尤氣不過的說道。 “好了,你也少說點,”老爺子對小女兒說道,“沈淮到崳山掛著常務副縣長接著鍛煉,我看也沒有什么不好的?!?/br> 要是不去看崳山縣跟唐閘區(qū)之間的巨大差距,從普通、不分管具體工作的區(qū)常委,到常委、常務副縣長,也可以說是小小的往前邁了一步。 “你回去東華后,一是要主動向市委檢討錯誤,二是要主動提出要求到崳山去鍛煉。”宋炳生對沈淮吩咐道。 沈淮倒也無所謂,沉默的點點頭。 這會兒招姆將菜擺上去,宋鴻奇拿來兩瓶汾酒竹葉青打開,給大家滿上酒杯。 沈淮心里也沒有什么痛快不痛快的,就陪著喝酒。 其他人倒好像了卻一樁心事,喝酒的興致很高,很快就把四瓶竹葉青都喝了底朝天。宋家喝汾酒的人不多,宋喬生這邊也沒有存多少竹葉青,便換了茅臺。 宋炳生興致頗高,要沈淮給謝海誠敬酒:“為你的事,你舅不知道也跟著cao了多少心,你要好好的敬你舅一杯酒?!?/br> 聽到他小舅這話,宋鴻軍都忍不住皺眉擠眼,心里輕嘆:他小舅說到底還是沒有沈淮當回事,當真以為沈淮脾氣這回軟下來,就能任他捏圓捏扁,就能聽他的指揮,對謝海誠這些年來的擠兌一點都不埋怨? 今天就不該有謝海誠什么事;就算謝海誠過來吃飯,也不該強迫沈淮向謝海誠低頭。見小舅這時候竟然要沈淮給謝海誠敬酒,宋鴻軍心里輕嘆,不由暗嘆,他小舅真是太看得起自己了。 沈淮真是不想給謝海誠敬什么酒,聽他老子這么吩咐,也只是先抬頭看著謝海誠。 謝海誠想到當初他與孫啟義在東華參加梅溪新區(qū)籌備研討會時給沈淮當面奚落的話,這時候叫沈淮盯著看心里發(fā)虛,掩飾的笑道:“我cao那點心能算什么?我們就是站在邊上指指點點,主要也是希望他們少走點彎。當然了,我們也未必受歡迎?!?/br> “我怎么敢不歡迎,我以后到崳山工作,還希望你多來指指點點呢。”沈淮不軟不硬的說了一句話,看到他老子看他的眼睛盡是不滿,不想好好的晚宴鬧不愉快,只得硬著頭皮端起酒杯跟謝海誠敬酒。 “不用這么氣?!敝x海誠也氣的站起來,準備接受沈淮的敬酒。 沈淮擱在桌上的手機,適時的響了起來,他直接放下酒杯,拿起手機就跑到一邊先接電話去。 見沈淮桀驁不馴的性子壓根沒有什么更改,說話陰陽怪氣不說,還很不禮貌的將謝海誠摞在那里先去接電話,宋炳生禁不住又起了惱,橫眉冷看過去,卻見沈淮接電話時的臉色漸變得凝重。 宋文慧也注意到沈淮接電話后臉色的變化,關切的問道:“怎么了,發(fā)生了什么事情?” 沈淮合上手機,說道:“東華那邊發(fā)生惡性生產(chǎn)事故,死傷很慘重……” “什么?”宋文慧嚇了一跳,這都到年底,地方上、企業(yè)什么的,就怕遇到惡性、事故,追問道,“到底有多嚴重?” “你說說你,你說說你,”宋炳生聽到東華出了事,忍不住就痛心疾首的教訓起沈淮來,“跟你說了多少遍,不是你該擔的擔子,你不要擔。這么大的企業(yè),責任你擔不下來。你何時肯聽過我的話?你以為我們一心要害你不成?你說說看,你有什么能力去管理好這么大的企業(yè),一時僥幸,能代表什么?你才多少大,我們這輩人,走過的橋,比你走過的都要多,吃過的鹽,比你吃的飯也要多,你不聽老人言,吃虧就在眼前。我早就說,梅鋼在你手里的肯定要出問題;要出,肯定會出大問題。你看看,你要是能聽得進別人的話,能有這下場?你讓我怎么說你好?怎么說好?” “你少說兩句行不行,你是不是巴不得梅鋼出事,你才高興?”老爺子惱火的拍著桌子質(zhì)問四兒子,又問沈淮,“梅鋼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情?” 沈淮不看他老子一眼,跟老爺子說道:“梅鋼沒有出事,是市鋼集團發(fā)生嚴重的噴爆事故,有七名車間工人當場傷亡,還有八名嚴重燒傷工人正送往醫(yī)院搶救……” “是市鋼集團?”宋炳生傻在那里。 “對,你教訓得沒錯,不過你這話應該跟東華市鋼鐵集團的人去說,梅鋼管理沒有什么問題,生產(chǎn)也沒有出什么事故,”沈淮不掩厭惡的回了一句,又跟老爺子說道,“我現(xiàn)在就去東華大酒店進一步了解情況。要是晚上有火車,我可能會直接坐火車回去。年底出現(xiàn)這樣的惡性、事故,全市的企業(yè)肯定都要狠抓安全生產(chǎn)工作。要是我晚上就走,就不過來跟你們告辭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