麒自是對這第一次見面的妹婿很有好感。

只是現(xiàn)下他很掛心爹親樊子期的傷勢，沒有心思拉著男人對酌，因此略帶歉意的說道：“妹婿客氣了，為兄沒能趕上你們兩的婚期實在很是遺憾，但既然玉麟已嫁你為妻，咱們也便是一家人了，以后若是有什么難處，不用客氣盡管開口，為兄定當(dāng)竭力善為?！?/br>
兩人文縐縐的對話讓直性子的樊玉麟聽著很是別扭，她看出大哥的心緒有些不穩(wěn)，知道這連通傳一聲都省了去便直接闖進家門的兄長定然是為了爹親的傷勢而來，當(dāng)即打斷兩人的對話。

“好了好了，不要窮文雅了，文賢，來日方長以后有的是機會讓你和哥酸個夠，今日有我在還是免了吧。哥，爹他在后苑紫竹林練劍，早上聽了上朝的梁將軍的傳話，說皇上開始著手準(zhǔn)備出征一事，他便再也躺不住非要起身練武，也不想想他受了多嚴(yán)重的傷，連我和娘都勸他不住。你難得回來一次就幫我們好好勸勸他，先前的誤會……爹這些年已經(jīng)看得淡了，也不大放在心上了，他從以前就最是疼你……我想你說的話，他一定聽得進去……”

提到爹親樊子期，樊玉麟一張標(biāo)致的小臉也難掩愁苦，樊家男人的脾氣都倔強如牛，一旦認(rèn)準(zhǔn)了什么事是誰也攔不住，可是樊子期的年齡已經(jīng)不小了，前不久又受過重創(chuàng)，這要是再逞強上戰(zhàn)場，估計沒等攻陷南蠻鳳鳴城他便會折在南征的路上，樊玉麟勸不住爹親，也只有把希望寄托在多年未見的兄長身上。

樊玉麒看著娘親和胞妹殷切的眼神，露出個有些苦澀的笑容，她們難道忘了當(dāng)初……爹親是怎么趕他走的？

那些傷痕到現(xiàn)在還沒有從他的身上退去，恐怕一輩子都要背負(fù)在身，而那時的他有不得已的苦衷還可問心無愧的說他與皇上之間沒有發(fā)生什么事，但是現(xiàn)在呢？

捫心自問，要是爹親問他現(xiàn)在同皇上的關(guān)系……他還能那么理直氣壯的挺直了腰桿無畏無懼的直視對方的眼嗎？

17.親人（下）

盡管心中尚存有太多矛盾的問題有待他考慮清楚，可是時間上已經(jīng)不允許他慢慢想明白了，踏入多年未曾涉足的紫竹林，這里熟悉的一草一木勾起的是樊玉麒太多兒時的記憶。

清風(fēng)拂過茂密的竹林，發(fā)出沙沙的清爽聲響，令人精神為之振奮，樊玉麒永遠(yuǎn)記得，這自打自己記事起便縈繞在耳邊的聲響，偶爾還會伴隨著嚴(yán)父威嚴(yán)卻又充滿慈愛的訓(xùn)誡聲。

他就是在這片竹林的空地上揮舞著爹親賜予的寶劍一遍遍的練著樊家劍法，而如今，景仍在，常年征戰(zhàn)在外的人卻不常在了。

沿著曲徑幽深的小路朝越來越密集的竹林深處走去，在一個回彎過后視野突然豁然開朗，經(jīng)人工的修葺，廣闊的紫竹林從中被劃分出一塊圓形的空地，而那空地之上虎虎生風(fēng)的耍練著鐵鎖紅纓槍的人不是別人，正是那手把手教導(dǎo)樊玉麒成才的大炤一品護國將軍樊子期。

腳步突然之間變得有千斤重，看到這熟悉的背影后樊玉麒是怎么也邁不動步子了，明明心底焦灼擔(dān)憂著這個他依舊敬仰的人，卻不知該如何開口，開口之后若此人不應(yīng)他，他又該如何自處……堅強如他也沒有那個承受力再次平靜的接受至親的絕情對待。

懷著如此復(fù)雜的心境站在那里，樊玉麒就這么默默的觀望著那個人，直到——對方因激烈動作牽動傷勢而咳嗽不止彎下腰去……

看著那因病痛佝僂起的身軀，聽著那一聲聲撕心裂肺一般痛苦的咳血聲音，想到昔日被自己敬為武神的高大威猛的樊將軍竟落到如此悲慘的境地，樊玉麒只覺心口堵得慌，喉間哽咽，眼眶發(fā)酸，險些便掉下淚來。

他最是清楚他爹的脾氣，這鐵骨錚錚的男人是寧可戰(zhàn)死沙場為國捐軀也不愿看著國民受苦他卻再不能上陣殺敵??！拿不起刀槍，等同是拔了虎狼的利齒，折了鷹隼的翅膀！

抑制不住體內(nèi)氣血的翻涌，樊玉麒狠狠一眨眼，深吸了口氣之后小聲喃語了聲：“爹……”

盡管聲音并不大，甚至快被淹沒在竹葉相互摩擦的沙沙聲中，但就是這么一聲“爹”卻是讓樊子期驚得渾身一震，無意識的握緊了被他當(dāng)做拐杖支撐自己身軀維持站立之姿的纓槍。

猛烈的咳嗽聲幾乎是戛然而止，為了確認(rèn)不是自己的幻聽，樊子期不得不回過了頭，看到的——是自己那已經(jīng)長大成人，不論形神都酷似當(dāng)年的自己的獨子。

那自對方身上自然而然散發(fā)出不怒而威的霸氣絲毫不亞于年輕時的他，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眼中乍現(xiàn)一瞬的驚喜，然而當(dāng)樊子期的目光拂過對方別在腰間那枚御賜的金鑲玉令牌時，那絲驚喜卻被一種令人倍感壓抑的矛盾情感代替了。

男人別開了眼，轉(zhuǎn)過了身，不發(fā)一語，只是僵硬的身軀不自覺的挺直了，錚錚傲骨不允許他佝僂起身軀，即便面對的是他的兒子，即便胸口的傷如火燒火燎般疼痛。

看著這樣的爹親，樊玉麒無奈的露出一抹苦笑，他就知道……

不論過了多久，發(fā)生過的事終究還是發(fā)生過，無法靠時間來抹去，尤其是他這個活人的存在更如同證據(jù)一般時時刻刻提醒著對方……

昔日無話不談的父子兵，此時竟到了無話可說如此冷漠的地步，樊玉麒只覺背上像是背了一塊千斤重的大石，無言的沉默壓得他竟連氣都喘不上來。

樊子期對兒子的到來也就只有初見時表現(xiàn)出來的一點點驚喜，之后他的心里便如同一潭死水興不起半點波瀾，拖著疲憊的步子走到兵器架旁，將手中的鐵鎖紅纓槍放到架子上，用哆嗦的手整理好衣襟，樊子期像是沒看到站立在那的人一般，徑直自對方身旁擦肩而過。

可僅僅邁了五六步，便聽得身后撲通一聲，樊玉麒二話沒說給樊子期跪下了，像個做錯事的孩童一般低垂著頭，用艱澀沙啞的聲音說道：“爹……是孩兒不孝，孩兒讓您失望了……

但……但就算您不認(rèn)孩兒了，再怎么生孩兒的氣，可您終歸還是玉麟慈愛的爹親，是娘的夫婿，是樊家的支柱……

算是孩兒求您，您在戰(zhàn)場上未償?shù)馁碓负壕退惴凵硭楣?、肝腦涂地也會替您完成，只求您不要……再這樣勉強下去，這次南征，孩兒定當(dāng)立下戰(zhàn)功為樊家光宗耀祖，所以求您在京城安心靜養(yǎng)等待孩兒的好消息，請不要讓遠(yuǎn)征的孩兒放心不下！”

眼眶又一次無法抑制的紅了，盡管眼中有淚，可樊玉麒還是強忍著沒有讓它掉落，說完這一番話還一連咚咚咚的磕了三個響頭，聲音大的連樊子期都聽得清清楚楚。

決絕的步子終還是停住了，樊子期呆愣的站在那里，緊閉雙眼，雙拳攥的死緊，仿佛在掙扎什么，也似在痛苦什么。

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