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得這般心性堅毅的夫君，往后能省卻很多麻煩。

    誰知今日竟會撞見這場景？

    山徑蜿蜒，樹影婆娑，他端然立于馬背，跟女子駐足敘話，甚至含笑逗她。

    魏令華越看越覺得不是滋味。

    到了梵音寺，碰見剛進(jìn)完香的沈蔻，從近處暗里打量了幾眼，赫然發(fā)覺此女跟顧柔容貌頗為相似。只是比起顧柔出身公府、滿身珍寶的金尊玉貴，眼前的人衣裳首飾終究太過簡素，顯然是小門小戶出身，亦無富貴根底。

    方才她勾著穆王駐足說話，恐怕也是想憑這張肖似顧柔的臉來謀取富貴。

    魏令華暗自嗤笑。

    很快，心里就有了主意。

    *

    沈蔻回到別苑已是申時。

    她回屋稍歇片刻便拿了戲稿去水殿，滿院清寂，風(fēng)動珠簾，謝無相這會兒正得空。

    掀簾進(jìn)去，他正倚窗喝茶。

    仍穿著惹眼的烈烈紅衣，除了頭頂玉冠束發(fā)之外不見半點(diǎn)旁的裝飾，卻將身姿氣質(zhì)修飾得恰到好處。他原就生得相貌白凈，清冷如玉，被那熾烈的顏色映襯著，膚色便格外白凈，亦顯得雙手修長，骨節(jié)分明。

    只是病未痊愈，容色頗覺憔悴。

    見著沈蔻，謝無相懶懶地扯了扯嘴角，“許久沒見你來，還以為是在偷懶，忘了戲本的事?！闭f著，指了指瓷杯，示意沈蔻自己斟茶。

    沈蔻笑而招呼，先將戲稿奉上。

    “原打算早些寫完的，有些瑣事耽擱了一陣，才拖到如今。戲文我已順過一遍，只是當(dāng)局者迷，有些瑕疵自己也瞧不出來，還請公子指教?！彼f得謙虛，見他面前茶杯半空，先給他添滿，而后自斟一杯。

    謝無相泰然受之，翻看戲稿。

    粗看一遍，戲稿確已成型，比起初次見到的稚嫩筆鋒，如今她落筆確實(shí)老道了不少，許多地方也聽了他的建議，改得極流暢精妙。

    她的字也很好看，極漂亮的簪花小楷，整齊謄抄在松花箋上，很是悅目。

    就像她這個人，清麗明媚。

    謝無相瞥了眼沈蔻，又從頭細(xì)看。

    窗外柔風(fēng)送來，經(jīng)了竹簾和湖面水汽，倒頗清涼，甚至能聞到荷葉的淡淡味道。外頭珠簾輕動，不時傳來細(xì)微的脆響，沈蔻記得那是幾串貝殼編成的風(fēng)鈴，陳舊卻漂亮。

    她方才還覺得疑惑，此刻再琢磨，覺得那或許是故人遺物——聽說謝無相的母親長于海邊，生得極為貌美，可惜誕下他沒多久便撒手人寰，令人嘆惋。

    他必是承襲了其母相貌。

    滿屋靜謐，謝無相悄然翻看戲文，沈蔻就這樣胡思亂想，不時添續(xù)香茶。

    日影漸漸西移，遠(yuǎn)處升起了炊煙。

    謝無相默然看了許久，似有些疲倦地揉了揉眉心，而后放下翻看到一半的戲稿，道：“確實(shí)有些長進(jìn)，不過也有許多可推敲的地方。稿子留著慢慢看，你先去用飯歇息，明日后晌再來取吧?！闭f罷，闔眼靠在椅背上。

    沈蔻沒敢打攪，起身辭別。

    還沒走兩步，忽聽背后謝無相叫她，轉(zhuǎn)過身去，就見他催動輪椅，靠向墻邊浮雕松鶴的箱柜，而后從柜中翻出了個錦囊。

    “明日前晌去趟玄清觀，幫我將這錦囊交給清虛道長，不許損壞玷污。就說我今日不得空，請他幫我供在牌位前?！被蛟S是勞神太過的緣故，他說話時頗顯疲累，遞錦囊時指尖甚至顫了顫，手背的青筋比先前更為顯眼。

    沈蔻瞧向他眼睛，眼白中的青色愈發(fā)濃了。

    她默默接過了香囊。

    即便謝無相甚少在外露面，沈蔻也無從知曉他這腿疾的根源，但往來這么多次，聽聞過襄平侯府的種種傳聞后，多少能推測出些東西。

    譬如他那色澤與常人稍異的眼睛，應(yīng)該與這兩日的病有關(guān)，譬如他方才說的牌位應(yīng)與他的生母有關(guān)，連同他生母的早逝，或許都是后宅陰招所致。

    但這些只是揣測。

    沈蔻不敢窺探他人的私事，更不想讓難得好脾氣的謝無相翻臉。遂將錦囊精心收起，鄭重道：“公子放心，我定會珍重轉(zhuǎn)交?！?/br>
    謝無相頷首，轉(zhuǎn)過輪椅往內(nèi)室里去。

    *

    翌日早飯過后，沈蔻孤身前往玄清觀。

    清晨入道觀，初日照高林。

    這感覺是極清凈的。

    沈蔻在道觀中逗留了半晌，又尋到清虛道長，將錦囊鄭重轉(zhuǎn)交給他。抬頭瞧瞧天色，已經(jīng)快晌午了，她徒步爬山過來有些餓，便仍下山回住處。誰知才到別苑附近，迎面就有群人走了過來，當(dāng)中的貴女綺羅珠翠，有仆婦丫鬟環(huán)繞。

    沈蔻頭疼地扶額蹙眉。

    昨日寺中匆匆擦肩，沈蔻自忖如今明哲保身，沒像前世似的往人堆里扎，魏令華也不至于像前世似的故意刁難生事，故而未太在意。

    哪料匆匆一面而已，竟又被魏令華盯上了？

    眼前這人定是被她攛掇的。

    前世魏令華就是這樣，明明渴求穆王妃的位子，卻又裝出不爭不搶的清高姿態(tài)。偏偏她愛嫉善妒，瞧著穆王對誰好些，便要想方設(shè)法地當(dāng)對手來斬除，自身還甚少露面，多是挑唆離間，拿著別人當(dāng)槍使。

    這些槍里最好用的就是眼前這位。

    靖昌侯府的五姑娘楊蓁。

    楊蓁的出身其實(shí)極好，祖父是坐鎮(zhèn)南境的國之棟梁，母親是頗得圣心的嘉寧郡主，身份比尋常公侯府邸的女兒家尊貴。因是幼女，極得郡主溺愛，這些年養(yǎng)尊處優(yōu)，將性子養(yǎng)得頗為驕蠻。在宮中時尚且收斂，到了宮外，難免自恃身份，尤愛打抱不平。

    而魏令華之所以挑唆楊蓁，一則為其性情，二則是為私事。

    ——她的jiejie楊蓉傾慕江徹，已有數(shù)年了。

    當(dāng)初太子娶親之前，陳皇后其實(shí)極屬意楊蓉，欲與楊家結(jié)親為太子所用?？上钊匦挠兴鶎?，得知消息后設(shè)法攪黃此事，徹底斷了皇后的念想。

    靖昌候和嘉寧郡主雖勃然而怒，卻無可挽回，只能眼睜睜看著肥水流進(jìn)外人田。后來耐不過女兒懇求，試著去探帝后口風(fēng)，欲令女兒遂心。

    但陳皇后既知楊家的能耐，豈會坐視江徹迎娶這樣的助力？

    耳邊風(fēng)吹了幾回，只拿江徹戰(zhàn)功赫赫手握軍權(quán)為由頭說事，勸得永穆帝鐵了心為江徹低娶，不與權(quán)臣有染。

    這事楊家也看了出來。

    奈何楊蓉性子倔，明知癡心無望，仍不肯出閣，只在閨中深居簡出，任憑年華老去。私心里盼著有朝一日情勢有變，皇上改了圣意，不再阻攔她的癡心，能夠成全這樁婚事。

    楊蓁心疼jiejie，對江徹的事便格外敏感。

    顧家被流放之前，她就屢屢與顧柔抬杠，有意無意地打壓jiejie的情敵。如今聽魏令華說有個肖似顧柔的女子在糾纏江徹，恬不知恥，又有人傳聞此女心機(jī)極深，慣會做戲騙人，焉能不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