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先看看妮可對紅茶糖量的執(zhí)著。

「也許你可以先攪動它們。」艾倫皺著眉說。他指的是妮可紅茶里的糖塊，它們此時疊得像座小山，總體積絕對比茶杯還要大得多，正維持著危險平衡搖搖欲墜，隨時可能引發(fā)一場極其慘烈的山崩。

作為未來的目擊者，艾倫當然希望一切止于假設(shè)。

妮可飛快地看他一眼?！概?，當然?！顾f，手上動作卻不停，又丟了幾顆方糖進去。「聽說昨晚你跟西蒙上床了，這回是你在下還是他在上？」她問，表情一派天真爛漫，仿佛只是在問艾倫等會兒有什么計劃。

艾倫差點弄倒了茶。「你從哪聽來的？」他下意識問，隨即又補述：「還有，我們只是普通同事。」他說，并在普通二字加了重音。我的天，他真不習慣妮可的跳躍式思維。

「嗯哼，聽起來真可信?！鼓菘珊吆叩?，經(jīng)過一番攻城略地后，桌面糖盆總算空了，她只好心不甘情不愿的攪拌紅茶?！赣H愛的艾倫，你要知道，壓抑欲望不是件美德——當然，如果你認為與美女朋友大談同性床事太過隱私，你可以持保留態(tài)度。作為朋友，本當有理解你的默契?！顾_朗的笑，露出兩列潔白整齊的牙齒，又往嘴里塞一口蛋糕。

艾倫已經(jīng)不想辯解了。恰巧，一人為他將話頭接過。

「嘿，妮可寶貝，今日還好嗎？看來你的論文有著落了?！拱瑐惡蠓剑粋€聲線溫柔的女性聲音說。它繞過艾倫，走至他們桌旁，而后艾倫看見她的模樣。

那是一個五十多歲年紀的女人，擁有一頭茶色卷發(fā)，伴隨幾縷銀絲。身材略顯福態(tài)，但臉上掛著開朗大方的笑，看起來很親切。即便艾倫離她一碼，還能聞到她身上的淡淡面包香。

所以艾倫大抵能猜出她的身份。

果然，一看見她，妮可立刻笑著招呼道?！概?，佩蒂，剛剛看你在忙，我就沒打擾你了——是的，論文將在下期發(fā)表！這半個月我真是想念你，當然，還有你天賜的美好手藝！」她說著，邊張手給對方一個溫暖擁抱。

「嘿，我也一樣想念你，妮可寶貝?！古宓傩χ負怼Ｋ呐哪菘傻谋?，眼里滿溢著身作長輩的關(guān)愛。

而后她看向艾倫：「哦，這可是張新面孔呢——英俊的孩子，你應當就是我們小鎮(zhèn)的新老師吧？」她笑得慈祥的說，也給這年輕的孩子一個擁抱。

「高興認識你，女士?！拱瑐惗Y貌性地親吻佩蒂的雙頰?！赴瑐?沃爾頓，您可以稱呼我艾倫。」

「好的，艾倫，歡迎來到佛格小鎮(zhèn)。你也可以稱呼我佩蒂，我是這家小店的老板。」佩蒂笑著說：「行了，你們倆別為我拘束，都坐下吧，沒什么比午茶時間更寶貴了，請好好享用這美好時光！」她說，并在離開不久后，又送上一盤新出爐的餅干。

妮可吃了一塊，隨即露出饜足的表情。「我的天，佩蒂絕對是天使。」

「是的，一個好人?！拱瑐愅?，也嗑起了餅干。雖然為了盤免費餅干就斷定人性好壞，是有些倉促且廉價。但要當一個好人，總比作為天使的門檻要低得多。

「對了艾倫，你知道吉兒吧？」妮可攪著紅茶，突然神秘兮兮地說。

艾倫抬眸看向她?！讣獌骸べM爾普斯？怎么，她是佩蒂的孩子嗎？」他問。同時腦里浮現(xiàn)西蒙昨晚說過的話：只要這小鎮(zhèn)里誰有孩子，全都是他們的學生。

「不，不過意思也差不多了?！鼓菘珊俸傩χＫ髅上嗤?，總熱衷向外地人介紹這小鎮(zhèn)錯綜復雜的親屬關(guān)系?！概宓偈羌獌旱陌⒁?。而吉兒原本還有個哥哥，打從他倆雙親車禍死后，佩蒂就是他們的唯一親戚。你也曉得，一個女人要養(yǎng)活兩個孩子不容易。尤其是去年，那場暴虐大火帶走邁克爾之后——哦，耶和華在上，那可幾乎要擊倒她！」

說至此，妮可突然噤聲。她垂喪著頭，說了聲抱歉，大概也后悔主動提及這件事。

艾倫喝著茶，將目光投放至不遠處正忙碌收拾餐桌的佩蒂——此時和暖日光穿過輕霧映照在她身上，像是將她籠罩在迷眩裊娜的光暈里。

※

傍晚，路燈微弱光線灑落在潔白雪地。

艾倫揮別妮可，走在回宿舍的路上。就當差不多接近自家時，艾倫看見一個身影，正遠遠坐在他獨棟房屋的臺階前。他認出，那便是方才提及的吉兒?費爾普斯。

吉兒似乎在等著他，并在這段時間里，她借著門燈來翻著手里的書看——在這手機失去訊號的小鎮(zhèn)，看書向來是消磨時間的極好方式。

沒有喬安娜交擾的這個禮拜，吉兒的狀況明顯好上許多，雖然同樣抑郁不樂，但至少衣服不再糟亂不堪。黑色頭發(fā)遮住她的半張臉，艾倫想到之前那次照面——他知道，她應當是為自己被火紋身的臉感到卑怯。而他現(xiàn)在還曉得，原來那場大火不僅帶走她的半張臉，還帶走她的哥哥，以及她原能擁有的更美好生活。

他叫住了她。「嘿，吉兒，今天過得好嗎？」

吉兒被突來的聲音嚇了一跳，書本掉落在地?！肝?、沃爾頓先生。」她結(jié)巴的說，聲音依舊微弱。

艾倫替她拾起了書。「小草，妳的步履雖小，卻擁有足下整片大地。(注)」他微笑，將書還給她，「讀得如何，能為你的創(chuàng)作帶來靈感嗎？」他語調(diào)溫柔地問，并以眼神示意她手里的紅皮書。那是一本。兩天前他贈予她的小禮物。

前陣子艾倫意外得知吉兒喜愛寫，尤其是些懸疑題材。所以他每半個月都會捎一本經(jīng)典給吉兒，以作為換取新進度的報酬。他喜歡吉兒談起時的眼神，充滿生命力。他希望她能夠借此找到生命出口，所以由衷為她感到欣慰。

「有、有的?！顾÷曊f，急忙地轉(zhuǎn)身從包里翻出一疊紙。「這是這周的進展?！?/br>
「太好了，我真想立刻拜讀?！拱瑐愋χ舆^，并翻起那疊稿紙?！干匣財嘣趶姸鞑铧c被逮捕的情節(jié)，那可真夠吊人胃口的。一邊是布局謹慎的警網(wǎng)，一邊是百米深的懸崖......」他說著，然后逐字往下讀。

但看著這些密密麻麻的字眼，突然間，艾倫感到意識有些抽離。

他的視野開始扭曲，如同一張曝光過度的舊照片，所以略顯蒼白而模糊。他用力眨眼，試圖止住猛烈襲來的暈眩感，但它就像是幽夜里的濤天巨浪，幾欲將他淹沒。

半晌后，他才將視線從紙上移開。

——不知為何，他已然不再置身自家門口，就連剛才的談話對象吉兒也不知所蹤。

此時，他正佇立在一處頂樓。透過一樓放置雜亂的體育用品，他可以判定這應當是遠在樹林人煙甚少的體育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