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從的一眾人俱是一驚，連忙低下頭去，不敢再看。吳端一轉頭，輕聲朝肩上的鷹兒道了兩聲去，海東青再撲騰了兩下翅膀，便畏罪潛逃了。

陳恨也被那海東青嚇了一跳，一手牽著韁繩，在馬上坐穩(wěn)了，一手就要去扶李硯頭上的冠子。

李硯散了半邊的頭發(fā)，面色陰沉，低頭由著陳恨幫他弄。

陳恨松開抓著韁繩的手，小心翼翼地把紫金的冠子取下來，探過身子去，揉了揉李硯的腦袋：“皇爺疼不疼？要不還是看看……媽呀！”

身下駿馬忽往前走了兩步，這時陳恨將所有心思都放在李硯身上，馬匹只走了兩步，便引得人重心不穩(wěn)。

得虧也只走了兩步，李硯抬手一拿韁繩，也就叫他穩(wěn)住了身子。

險些從馬上墜下去，陳恨心有余悸，死死地抓著李硯的手臂：“皇爺，要不還是下去了再看看？”

李硯卻問他：“怎么不要？”

這問的是那頭鹿，陳恨只轉頭看了一眼那小鹿，轉回頭時，目光落在他抹在李硯衣袖上的兩三點血跡：“血太多了，奴看著有點難受?！?/br>
平日里不常見到這種東西，李硯也是這時候才知道陳恨原來還看不慣這種東西。

細想想，那時候在嶺南，年節(jié)里，他看見莊子里農(nóng)戶殺雞宰豬，還歡歡喜喜地想跑過去幫人家，怎么現(xiàn)在見了這些東西就難受了？

想是他回了長安之后，把自己折騰得太慘、見了太多血色的緣故。

尋死那幾個月，陳恨一開始只以為李硯死了，下的都是狠手，后來知道他活著，對自己倒是留了情。

李硯不在，誰知道他把自己弄成什么模樣呢？

不過問他，他大約也不會認。李硯嘆了口氣：“又不是讓你拖著走，叫他們收拾好了給你?！?/br>
話都這么說了，陳恨也只好謝恩：“謝謝皇爺?！?/br>
這時才可以讓陳恨看看李硯的臉。

李硯遣散了所有人，只叫匪鑒帶著人遠遠的跟著，那只祥瑞兔子誰愛就讓誰拿去，他也不管了。

待眾人去后，陳恨翻身下馬，再扯著李硯的衣袖，把他往身邊一拉，然后仔仔細細地看他被海東青扇了一下的那半邊臉。

“紅了兩道，大約是羽毛尾巴劃的，別的倒是沒什么?！标惡奚焓置嗣鼛c衣襟，“奴沒帶藥，奴還是叫人回去找一趟章老太醫(yī)吧?！?/br>
他說著便要往回走，急得連馬也忘了，李硯勾住他的腰帶，將他勾住了：“又不是什么要緊事，你慌什么？”

“那……”陳恨伸手按了按那兩道紅痕，“皇爺疼嗎？”

“不疼。你來?！崩畛幫匾皇帐郑桶阉约哼@邊帶了帶，“幫朕把頭發(fā)束好了。你不是見了血不大自在么？等束好了頭發(fā)，帶你去玩兒?！?/br>
手邊沒有梳子篦子，陳恨只用手幫他弄得齊整了些，指腹貼著發(fā)根游走，順了一下又一下。

李硯玩笑道：“那鷹該不會同你是一伙的罷？”

“那是循之的鷹，鎮(zhèn)遠府莊子上養(yǎng)出來的?！标惡薰緡伒?，“不過為奴打抱不平確是真的?！?/br>
“你哪里不平了？”

“我……”沒什么不平的，特別屁股還很翹。陳恨把這句好不正經(jīng)的話掐死在搖籃里，低頭輕咳兩聲，“不敢不敢?！?/br>
李硯哪里知道他繞了好大一個彎兒，才說出一句不敢，只是笑了笑。

為了掩飾，陳恨又道：“要不等會兒，奴陪著皇爺去找找那只鷹？拔它兩根羽毛？”

方才想見不平的那句話，陳恨不自覺就紅了耳朵，一低頭就被李硯瞧見了。

李硯才伸出手，準備揉兩下的時候，陳恨將鑲玉的簪子往冠中一別：“好了。”

好巧不巧，陳恨還后退了兩步，準備看看發(fā)冠是不是束得正。而李硯預備揉他耳朵的手將將伸出去，就停在半空中。

陳恨拍開他的手，無奈道：“皇爺?！?/br>
李硯假正經(jīng)道：“朕想試試你耳朵上一抹紅是不是染上去的?！?/br>
“那皇爺試出來了嗎？”

“是染上去的?！崩畛廃c點頭，“現(xiàn)在染到面上了?！?/br>
陳恨抹了兩下耳朵，不聽他說話，轉身就走。

他二人才從獵場里出來，這會子便漸漸地往山下走。

正是春日里，由山上至山下，樹木抽芽的更多，要更好看些。只是今日天陰，看什么都覆了一層陰沉沉的霧色，不大真切。

“大約是要下雨了?！标惡尢ь^看了看天，“再走一陣就回去罷?！?/br>
這時候誤打誤撞走到一處山崖前，前邊再沒有別的路。陳恨往下看了看，底下是一片杏林，杏花開得正好，一派紅白疏影。

李硯拉住他的手：“你小心些?！?/br>
原是叫他小心些，別掉下去了，誰知陳恨笑了一笑，道：“那底下可有里的杏仙兒，皇爺可別攔著奴?！?/br>
這么說著，他卻慢慢地退了回來，牽上馬就預備折回去了。

李硯問：“原來文人都喜歡杏仙？”

“可不是嗎？”陳恨一擺手，“玄奘其實也是個文人，能有個美人兒陪著對詩做賦，哪個文人不喜歡？玄奘對女妖精不動心，其實是因為他根本就不喜歡女妖精那一種?！?/br>
李硯再問了一遍：“是嗎？”

“是呀。”陳恨嘴角噙笑，對著他念，“‘春日游，杏花吹滿頭。陌上誰家年少，足風流。妾擬將身嫁與，一生休?？v被無情棄，不能羞?！?/br>
天正陰，山外邊一聲雷響，倏地就下起雨來。

“可了不得了?！标惡薨胫胗X地將手伸出去，手心朝上，接了幾滴春雨。

雨勢很快就會變大，路還遠著，回是不回不去了。跟著的人也散了，只有匪鑒帶著幾個人遠遠的跟著。

這雨一時半會兒怕是停不了，乍暖還寒的時候，也不好意思叫手底下人冒著雨就回行宮去。

陳恨想了想，順勢挽起李硯的手：“上回來時也下了雨，奴還記著上回避雨的地兒，帶皇爺去避避雨吧。”

他說的是上回與徐醒一同躲雨的道觀。

遠處的匪鑒走近了，才要問一問皇爺用不用他冒雨回去一趟，便看見皇爺暗中朝他擺了擺手，叫他快走，自去避雨。

這時雨還不大，陳恨因道：“這倒有一點‘雨具先去，同行皆狼狽，余獨不覺’、‘一蓑煙雨任平生’的意思?！?/br>
“快走罷?！崩畛幏魅ニl(fā)上的水珠，“你再不覺，就該淋病了?！?/br>
陳恨往前跑了兩步，離他離得遠了些，才敢嫌棄他：“皇爺，才說文人喜歡風雅的，你好不風雅。”

天陰得更厲害，李硯面色一沉，陳恨忙哄他：“寫不得詩，批奏折的也是喜歡的?！?/br>
那道觀還是破落的模樣，李硯將馬匹拴在屋檐下，陳恨抬手用衣袖抹了把臉，可惜衣袖也是濕